第3章

晚上，我看到李菲在自己的朋友圈曬出一張照片，底下還配著一句話——

 

「窮山惡水出刁民。」

 

她好像忘記自己加了我的好友，還沒有屏蔽朋友圈。

 

我把李菲的這句話截圖，發到家族群裡，特意圈她問：「菲菲啊，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李菲完全不敢露頭，幾分鍾後，我發現她把那條朋友圈給刪了。

 

倒是親戚們知道她回到老家以後做的好事，一個個對她觀感挺不好的，覺得李菲不懂事，小家子嗖嗖的。

 

（八）

 

姑姑他們知道李菲回來，特意來我家做客，還給李菲塞了幾個紅包。

 

Advertisement

期間闲聊，姑姑他們問李菲高考成績怎麼樣，現在報考了什麼大學。

 

李菲炫耀說：「我大學專業是研究無人機的。」

 

親戚們一聽，感覺很驕傲：「無人機啊，那得好好學，指不定以後能發明什麼出來，給咱們種地用呢。」

 

李菲輕蔑地說：「你們到底懂不懂啊？這可是高科技產品，怎麼可能用來種地？」

 

正好這時候，隔壁五叔騎著電瓶車來送東西，他車子裡就載著一架無人機。

 

這無人機是我買的，因為我們家地多，再加上山上的果樹，每年打農藥那些，都很麻煩。

 

為了讓父母幹活輕松點，我買了這個，後來村子裡的人發現很好用，也都漸漸地買了好幾臺。

 

五叔感慨地說：「哎呀，該說不說的，這無人機就是好用，早知道我也買一臺，就花了一上午，地裡的農藥全打完了。」

 

李菲說不出話了，我有些同情地看著她，再這麼打臉下去，我怕她的臉都要腫了。

 

我開口說：「菲菲啊，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現在咱們村子打農藥那些，都是用無人機呢，反正又不是什麼貴的東西。」

 

我努了努嘴巴，示意她看向村口廣場上的人，說：「喏，上個月四嬸家的孩子過生日，他姑姑還從外地買了大疆的 3D 眼鏡無人機回來，給他當玩具用，那東西戴上，就跟自己起飛了似的，聽說是大疆的最新產品，村裡孩子都想要呢，你該不會還沒見過吧？」

 

李菲的臉已經紅到快充血了：「我……」

 

我打斷她的話：「那怎麼行呢？實踐出真知，你這學無人機的，卻連無人機都沒見過，哪兒能學到位啊？」

 

下午，一群孩子在廣場上玩耍，四嬸家的孩子還特意把自己的無人機拿出來。

 

幾個孩子蹦蹦跳跳的，輪流分享眼鏡，玩得不亦樂乎，李菲坐在自家門口的石墩上，愣愣地看著他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爸媽唉聲嘆氣：「好好的孩子，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這是還把我們當成十幾年前窮要飯的呢！」

 

後來，我聽說，李菲這次回來，臨走前，二嬸還專門收拾了他們家穿完不要的舊衣服，想拿回來分給我們親戚。

 

但是李菲嫌東西多，沒有帶。

 

我想，幸好她沒有帶，才讓她逃過一劫，不然我都不能想象，李菲把家裡的破衣服拿出來分給我們，會是怎樣尷尬的場面。

 

（九）

 

李菲這次高考成績還算不錯，勉強過了一本線。

 

但跟我相比，還是差遠了。

 

我大學雖然讀的是農業，但學校是正兒八經的 211，李菲的大學空掛著一本的名號，其實含金量不怎麼樣。

 

但這並不妨礙她覺得自己比我高大上，還不停地在親戚朋友面前炫耀。

 

「211 又怎麼樣？這選專業可得仔細點兒，你看英子姐，上了個農業大學，出來連個工作都找不到。」

 

李菲說：「誰讀大學不是為了在城市裡找個好工作啊？哪兒有還回到村子裡幹活的？這學不是白上了嗎？」

 

她以為自己能獲得親戚們的支持，殊不知在大家眼裡，她就是個裝逼的小醜。

 

親戚們打著哈哈，笑著說：「其實英子很厲害的，回到村子幫了我們不少，咱們村能過上好日子，就指著她呢！」

 

李菲有點不甘心，沒想到親戚們會維護我，讓她面子上掛不住。

 

李菲陰陽怪氣地說：「她回來能做什麼呀？給你們下地幹活除草澆地嗎？」

 

有人來找我和我爸，商量著山上的石榴馬上就能上市了，要提前準備才行。

 

李菲聽了，說：「我爸跟我們那兒農貿市場水果店的老板認識，要不我找他說說，能賣一點是一點。」

 

大家震驚地看著李菲，完全就像是在看傻子。

 

我笑了，說：「菲菲啊，咱們村子的水果可不是一星半點的，而且，你不知道嗎？我們這兒的水果都是高檔貨，走水果店的話，被壓榨的厲害，所以現在大家都走直銷了，幾千噸的水果等著上市，那零零散散的水果店，就算想來收購，我們還看不上呢。」

 

我們村子種的最多的就是軟籽石榴，為了保證品質，每顆樹上的掛果量都有嚴格的要求。

 

我從大學畢業回家那會兒，村子裡的石榴都被外地人收購去了，農戶自己根本賺不了多少錢。

 

後來，我就在平臺開了個直播，還組織村裡的力量，開始精細化銷售。

 

現在基本上我們村子的石榴，放在外面，都是走親戚送朋友的高檔禮品，一箱六顆石榴，能賣三百多塊。

 

這樣的東西……水果店還真負擔不起。

 

親戚們見李菲不懂，開始給她解釋：「英子自從大學畢業回來以後，就弄了個直播，專門給我們帶貨呢。」

 

「以前村子裡的石榴賣不出去，還被外地人來收購壓榨，現在咱們村子開了個合作社，都是自己賣，錢賺我們自己手裡。」

 

我爸媽其實起初並不贊成我回家搞直播帶貨那些，他們更希望我能在大城市扎根，當個白領公務員啥的。

 

但自從我回來以後，給村子創收不少，我爸媽出門走路都帶拉風的，可為我驕傲自豪了，所以也見不得別人說我壞話。

 

我媽陰陽怪氣地說：「哎呀，那在大城市上班又有什麼用？賺的工資又不給我們花，還不一定有我們賺得多呢。」

 

「我們英子啊，就是本事，能帶著大伙兒一起賺錢，可不像有些人，有倆臭錢就飄了，都忘了自己是從哪裡出來的了。」

 

（十）

 

我們這裡氣候湿熱，經常下雨。

 

當天夜裡，電閃雷鳴的，雨下得特別大。

 

我爸媽擔心李菲家那小破屋撐不住，就打著手電筒，去找李菲，希望她來我們家裡住。

 

我有點不高興：「人家就喜歡住那小破屋，咱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幹嘛？」

 

我媽唉聲嘆氣：「話可不能這麼說，到底是咱們自己家孩子，關鍵時刻，還是得顧著點兒。」

 

我自能不情不願地跟父母去找李菲，李菲躲在房間裡，開著燈，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我爸媽讓她走，她還不肯，非要咬著牙住在那小破屋子裡。

 

最後，我爸媽好說歹說，讓李菲挪窩了。

 

走到我們家門口的時候，我忽然問李菲：「你之前買的鞋套呢？」

 

李菲愣了一下，說：「在、在行李箱裡。」

 

我說：「拿個出來吧，這路上都是雨水，鞋子髒，別弄髒了我們家地板。」

 

李菲咬著牙，默默地埋下了頭。

 

我媽聽出我在奚落李菲，從背後懟了我一下，我笑了笑，沒再說話了。

 

我們家就三口人，三層小樓房，房間根本住不完，空間足夠大，還空著許多。

 

我爸媽一頓忙活，把房間收拾出來了，李菲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行李拖進房間裡。

 

大約是被暴雨天嚇到了，也大約是這些天下來，受到的教訓，終於挫敗了她身上的優越感，李菲開始跟我爸媽闲聊。

 

她問我爸媽：「大伯，嬸嬸，你們這房子花了多少錢啊？」

 

我爸媽說：「嗨，農村東西，不值錢，這三層小樓房蓋下來，加上前面的院子，也才不到八十萬。」

 

李菲陰陽怪氣地哦了一聲，笑著說：「我們家那房子，之前有人出一百多萬呢。」

 

我問李菲：「你們家那房子，我記得好像是你出生那年買的吧？都這麼舊了，二叔怎麼也不換個？」

 

李菲家是二層小樓房，但他家特別擁擠，底下是五金店鋪，上面才是住人的。

 

五金店麼，東西多，都是些機器配件啥的，家裡鐵鏽味和機油味很重，我都不知道他們家怎麼住下來的。

 

李菲眼神躲閃又慌張，說：「就要買新的了，我爸看中了一個小區，等把手上的房子處理了，就買下來搬過去。」

 

我說：「那挺好，什麼時候搬新家了，告訴我們一聲。」

 

我頓了一下，補充說：「在我們這兒，搬新家也算是一件喜事，親戚朋友得去賀喜呢。」

 

李菲大約想起自己幼年時的糗事，畢竟因為她不懂事的行為，導致他們一家在我們村子裡被議論了很久。

 

後來我們村子有人去城裡辦事，想去他們家坐坐，大家都會說——

 

「去啥啊？人家現在是城裡人了，講究，你不怕人家嫌你鞋髒啊？」

 

回想起李菲回來時，鞋子上的那個鞋套，真的，挺諷刺的。

 

（十一）

 

因為山上的石榴成熟了，我和爸媽要去收果子。

 

爸媽臨走前，看向躺在椅子上玩手機的李菲，說：「菲菲啊，我們要上山了，你在家裡闲著沒事，就給我們做個午飯吧。」

 

一直到中午，我和爸媽才從山上下來，結果發現李菲並沒有給我們做飯。

 

廚房裡，隻有她在電飯鍋裡煮的稀粥，由於煮飯的時候沒看，裡面的粥還溢出來很多，搞得廚房一塌糊塗。

 

我和爸媽面面相覷，李菲卻理直氣壯地說：「我來你家是做客的，可不是當保姆的。」

 

她自己還委屈上了：「我在自己家的時候，爸媽從來都不讓我煮飯，早知道回來還得幹活，我就不來了。」

 

聽她這麼說，我瞬間火了：「那你走啊，誰讓你回來的？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

 

「整天吃好的喝好的，連點事情都不願意做，我們家欠你的？憑什麼要伺候你這個大小姐？」

 

我爸媽一臉為難，在後面拉住了我，讓我別再說了。

 

李菲眼裡憋著淚水，哼了一聲，拿著手機跑出了院子。

 

我們這兒山多，到處都是水塘，前幾天還剛下過一場雨，爸媽擔心她出事，還急忙找村子裡的人幫忙找她。

 

結果，我接到二叔和二嬸的電話，對方還挺不高興的樣子——

 

「我們家菲菲回老家一趟，讓她住破房子就算了，連飯都不給吃，現在還把人趕走了？」

 

我二嬸在旁邊陰陽怪氣：「算了，早跟你說了，別讓菲菲回去，你把人家當親戚，人家不一定把你當自己人呢！」

 

我笑了，回懟說：「二叔，是你的好閨女自己以為我們家還住在鐵皮窩棚，不想跟我擠在一起，才要求住在破房子的，至於吃飯，我爸媽沒做飯給她吃嗎？是她自己說想吃肯德基，不信的話，你問她朋友啊，哦，對了，你們家李菲還說自己海鮮過敏，不能吃螃蟹呢。」

 

二叔說不出話了，我繼續說：「我跟爸媽上山採石榴，讓她幫忙做個午飯，得罪她了？」

 

「她跟我爸媽說，自己是來做客的，不是來當保姆的，原來你們家就是這麼教育閨女的啊？可真是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