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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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而後低頭接過。


 


「你是叫春水嗎?」小少爺卻沒有轉身離開,反而背著手笑問我,「很好聽的名字,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我動了動嘴唇。


 


想說師兄啊,我是來叫醒你的。


 


想說我其實是你師妹謝春水,所以你會覺得眼熟。


 


但最後我還是沒驚擾他的美夢,隻說自己長了張過於普通的臉,所以他難免覺得眼熟。


 


「才不是,阿水才不普通,要更自信點啊。」


 


江無渡此時尚未經歷人世種種,他身上並無未來江仙君的影子,哄我的語氣卻已和未來八成相似。


 


後面,小少爺把我提去了他的院子,我總算不用再幹那些無聊的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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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見他的時間變多了,我卻愈發心慌。


 


幻境不會無緣無故投射這段過往。


 


我總有種預感,讓江無渡出現執念的事要發生了。


 


果不其然,就在小少爺過完那個生辰沒多久,時間加速了流轉。


 


幻境的時間並非真實流動,更是主人重要記憶的再現。


 


近乎隻是一覺醒來,那個玉琢似的可愛小少爺,就變成了芝蘭玉樹的少年郎。


 


可這位少時被人贊不絕口的江公子,如今卻成了江府諱莫如深的禁忌。


 


莫說外人,連江府內的下人都對他避之不及,背後闲話不斷。


 


隻因隨著他年紀增長,那縷魔念也在紅塵中翻滾膨脹。


 


即便是江無渡,身在紅塵,也斷不了貪嗔痴欲。


 


魔念壯大,江無渡卻無法壓制,終於在某日,他被魔念控制了身體。


 


向來隨和好脾氣的小公子,成了渾身滾動黑泥欲望的怪物。


 


無人不驚,無人不懼。


 


他身後再沒有陪他玩樂的同伴,沒了誇贊他的師友,就連他的父母也在恐懼著他。


 


我眼睜睜看著他的笑容愈發得少,看著他越來越像我熟悉的那個冷淡仙君。


 


後來。


 


仙山來人了。


 


江家太過恐懼「怪物」,主動找上了仙山。


 


他的父母寧願割舍掉這份親緣,也要送走他,送走江家的汙點。


 


師尊接走江無渡那天,整個江府似乎都松了口氣。


 


所有人都在慶幸,甚至沒人注意江無渡站在朱門前,微微回過頭看了一眼。


 


直到他偏頭的這一刻,快速流動的時間才再次停下。


 


我終於又有了實體。


 


於是我衝出人群,跟上了神情冷淡的江無渡。


 


他看著我,不明所以。


 


我搓了搓手,遞給他一張剛搶過來的羊肉胡餅。


 


「你沒吃早飯呢吧,正好我也沒吃。」


 


「仙山路遙,咱們吃飽了再趕路怎麼樣?」


 


周圍的一切忽然停滯住了,那些闲言碎語,那些驚懼回避的眼神,都在此刻模糊。


 


天地間隻有我們彼此是清晰的。


 


「為什麼跟上來?」江無渡垂眸看著那張胡餅,聲音淡淡,「你不怕我嗎?」


 


我將胡餅掰下一半,強硬地塞給了他。


 


「我隻怕你難過。江無渡,你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會一直陪著你。」


 


第一重幻境。


 


倏然破碎。


 


21


 


再睜眼,我來到了江無渡奪得弟子大比魁首那日。


 


這時候的江無渡,已和外人口中的江仙君極為相似,甚至還要更冷硬一些。


 


他眸中冷情,氣質孤寒,渾身上下滿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完全看不到過去那個小少爺的影子了。


 


我在飛速流轉的時光裡,竭力窺探他這一隅的過往。


 


拿到弟子大比魁首,本該是江無渡揚名立萬的起點。


 


在他終於靠著自己的努力撿回傲骨和尊嚴,在他終於有機會變回那個人人稱贊的江公子這天,偏偏有人嫉恨他風頭無兩,設計陷害了他。


 


那人修為不算高,沒什麼名號,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酸人。


 


他嫉妒江無渡年少有為,嫉妒他出身仙山,在江無渡帶隊進入秘境時,趁機給他下了阻靈藥。


 


那藥不算惡毒,隻是會讓江無渡暫時無法動用靈力。


 


那人的本意或許隻是想讓江無渡出個醜罷了。


 


可那次的秘境意外兇險,躲藏此處的魔物被驚動,江無渡作為帶隊之人,必須擔負起保護其他弟子的責任。


 


他用不出靈力,就隻能靠劍術為大家拖延出逃跑的時間。


 


最後所有人都平安離開了秘境。


 


唯獨江無渡在與魔物糾纏時兩敗俱傷,魔氣入體再次激發了魔念。


 


他明明救了所有人。


 


但因為暴露了魔念,他沒得到半句感謝,隻收獲了無盡懷疑和恐懼的眼神。


 


後來,這件事後來被師尊他們壓了下去,江無渡的秘密得以保存。


 


可江無渡卻陷入了心魔。


 


他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一輩子也無法徹底擺脫魔念。


 


隻要他還活著,魔念就隨時有可能找到機會破土而出。


 


人人都會提防他,不論他做得多好,不論他擁有多麼完美的名聲。


 


全是虛妄。


 


他永遠是個異類。


 


隻要他活著,他就有失控的風險,就會給師尊和仙山帶來麻煩。


 


江無渡看向了自己的佩劍。


 


22


 


我就是這個時候能動彈的。


 


至於我的身份。


 


嗯,這個時間線,終於有我了。


 


這次我用的是自己的身體。


 


但問題是——


 


「嗚,嗚嗚哇哇哇!」


 


我努力揮舞著Ťũ₊尚未完全馴服的四肢,用力踹歪了桌案邊的燭臺,總算吸引到了江無渡的注意力。


 


是的,我是回到自己的身體了。


 


但這時候的我還是個連話都說不清的奶娃娃!


 


江無渡本來已經將劍拔出了一小截。


 


聽到我的哭聲,他手一抖,慌張地扔下劍朝我走來。


 


從前我隻知道自己是師父隨手撿回來的孤兒,被他扔給師兄養著,由師兄把我帶大。


 


但我不知道,原來是在這樣特殊的一個時期。


 


但來都來了……


 


我更加用力地放聲大哭。


 


江無渡果然被我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他手忙腳亂地抱起我,僵硬地問我為什麼要哭。


 


我埋首在他胸前,哭得傷心無比。


 


「別哭了。」他聲音冷硬,手腳卻一動都不敢動。


 


「餓,」我扒他衣服,「我……餓。」


 


江無渡:「……」


 


江無渡解釋了半天自己沒奶後,才想起來能給我喝靈米粥。


 


他隻照顧了我一天,原本整齊的束發就凌亂了不少。


 


但同時,那股頹喪的S氣也散去了許多。


 


於是接下來的那段時日,我更加放心大膽地胡作胡鬧,蠻不講理地扯住了江無渡的全部心神。


 


他敢鑽牛角尖,我就敢嚎破嗓子。


 


他敢覺得自己是無人要的累贅,我就敢把自己從床上摔下去,讓他一刻都不敢離開我身邊。


 


期間,師父來看過我們一次。


 


江無渡想把我送還給師父。


 


他聲音不辨悲喜:「師父,師妹應該由你教導撫養……我若失控,可能會傷到她。」


 


師父卻笑呵呵地拒收了我。


 


老頭子一撫胡子:


 


「那你就好好控制嘛,為師相信你能做到的。再說,她看起來可不想和為師走。」


 


我配合地抱緊了江無渡的食指。


 


「江,江,」我努力馴服舌頭,「我的,不走。」


 


江無渡的視線落到我臉上,出神地看了好久。


 


久到我以為我現在不是個奶娃娃,而是什麼傾城傾國的大美女時,他回握住了我。


 


用內力催得溫暖的大手,包裹住了我的小拳頭。


 


「好,不走。」


 


23


 


這一場幻境我待了許久。


 


我把江無渡調教成了合格的男媽媽。


 


而在他能從我不同的哭聲,分辨出我真正的需求時,他似乎也走出了陰霾。


 


養小孩子,果然是全世界最耗心神的事。


 


看看,他都沒時間思考自己的傷心事了。


 


我似乎也在這個幻境,真真切切地重新走了一遍我遺忘的幼年時光。


 


這場幻境破碎的也很突然。


 


隻是某天江無渡喂我喝補湯,給我剝飴糖時,我嚼著糖感嘆了一句:


 


「有江江真好,沒有你的話,我就要被苦S啦。」


 


我以為江無渡會一如既往矯正我說,不是江江,是師兄。


 


亦或者讓我避開忌諱,不許說S字。


 


但他隻是放下藥碗,認認真真給我蓋上被子,然後哄我入睡。


 


睡著前,我聽到他輕聲問我:


 


「所以我不是一無是處,起碼阿水還需要我對嗎?」


 


我翻了個身,習慣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昏昏沉沉地哼聲道:


 


「對啊,我需要江江,江江是我的……」


 


然後在我的睡夢中。


 


幻境安靜地消散了。


 


24


 


第三場幻境,一下來到了十多年後。


 


這個時間點,正是江無渡常人間遊歷的那幾年。


 


那時我已長大,不需要他時時照顧。


 


師父許是怕他失落,就把人撵下山去遊歷了。


 


而這個時間點……


 


我表情有些古怪。


 


這一天我其實印象蠻深刻的。


 


當時江無渡從人間遊歷了五年,對修仙者來說,五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但對我來說,五年足夠我從一個半大孩子,長成二八少女。


 


久別重逢,江無渡看到我的時候委實怔愣良久。


 


許是他也想不明白,他下山前還在為了一口糖胡攪蠻纏的小孩,怎麼忽然就變了副樣子。


 


不過到底是自己親自帶大的小孩,那種奇怪的疏離感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便消失了。


 


問題就出在了這裡。


 


我和江無渡當時都在竭力抹消這五年的時光,都在盡力找回五年前的相處模式。


 


但這五年帶來的變化,不是我們想忽略,就能忽略得了的。


 


他回來時正逢春日,卻莫名下了場與季節不符的雷陣雨。


 


夜半午時,那轟鳴聲來得猝不及防。


 


也許和我的魅妖血脈有關,我打小就對雷聲格外犯怵。


 


從前每逢雷雨天,我都是躲在江無渡床上,躲在他懷裡才能睡著的。


 


但那是從前。


 


從前的我抻開還沒有江無渡的腿長。


 


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我,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卻還是沒忍住偷偷看了下去。


 


果然,當年的我為了盡快和師兄重新熟絡起來,想也沒想就抱起自己的枕頭,跑去找江無渡了。


 


而江無渡也和我記憶中的一樣,從拒絕,再到動搖,最後因為我的幾聲撒嬌,直接放我進屋了。


 


一切都和我記憶中的一樣。


 


可是。


 


為什麼這個時間點,會成為他無法跨越的執念?


 


不兒。


 


我應該沒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吧。


 


怎麼就和之前那些惡人一樣,給他留下陰影了?


 


真要說心裡陰影……


 


我尷尬摳手,決定先不想這件事了。


 


還是繼續盯著江無渡吧。


 


25


 


那一夜,江無渡隻在我身側躺了一會兒。


 


雷聲漸消後,他便挪去了小榻上睡。


 


怎麼看都是很安寧平和的一夜,沒有半點值得他生出執念的意外。


 


我如此堅信。


 


直到翌日,我看到江無渡去了閉關的洞府。


 


恍然間,我記起了一件曾因過於羞恥而忽略的事。


 


江無渡開始陸陸續續地閉長關,似乎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時間停止了飛速流動。


 


我腳踏實地後,快步走向了江無渡的洞府。


 


但在進洞府前,我耳邊忽然響起了他的聲音。


 


【我真下作。】


 


我:「???」


 


怎麼個事?


 


幻聽?


 


但隨著我走近江無渡,那聲音也愈發清晰。


 


江無渡沒有說話,但我在這個幻境,好像能聽見他的心聲了。


 


【難怪魔念始終無法消減,原是因為我是如此卑劣之人。】


 


【阿水還隻是個孩子,我怎麼能對她生出如此……不潔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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