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看到了我,宋流兒一把推開想要上前的秦大貴,慌亂地向我走來。
「媽,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我失控地衝他喊:
「別叫我媽,你跟他一樣令我感到惡心。」
宋流兒的眼眶瞬間紅了,他哀求地看著我,似乎說了些什麼,但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轉身決然地離開。
就是在這次回家的路上,我出了車禍,當場身亡。
S前最後一刻,我還在想,早知道我會這麼S掉,還不如跟秦大貴那個畜生同歸於盡。
門哐當一聲被拉開,打斷了我對生前的回憶,也吵醒了熟睡的宋流兒。
哥哥宋亮和嫂子曾慧穎站在門口,滿臉不耐地看著宋流兒,指著他破口大罵:
Advertisement
「小畜生,你怎麼又來了,要不是物業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在門口,說了多少次,這裡不歡迎你。」
「你媽都S了,你個S人犯裝可憐給誰看……」
我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
宋流兒是S人犯?
5
我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宋流兒:「你……你S了誰,你怎麼能S人呢?」
宋流兒對舅舅舅媽的叫罵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他把帽檐往下拉,一聲不吭地離開。
「這是你家,你要去哪裡?」
我衝他喊,身後的曾慧穎還在罵罵咧咧,我有些錯愕。
我一直以為哥嫂是和善體貼的人,宋流兒是他們一手帶大的,就算比不過他們的親生孩子,也不該對他說這麼難聽刻薄的話。
難道宋流兒是跟堂妹堂弟們發生衝突,失手S了人?我一驚,急忙飄進屋內。
我把房子裡裡外外查看了一遍,哥嫂有兩女一男三個孩子,都比宋流兒小。
侄子大福睡在次臥,大女兒小花睡在雜物間,而二女兒小草,則睡在主臥的衛生間。
還有一間客臥,我以為是留給宋流兒的,結果那間房被改成了茶室。
這是我的房子,但我的兒子連廁所都沒得睡,我氣笑了。
嫂子砰地把門關上,還在喋喋不休。
「晦氣,當初跟他說宋宛恨他惡心他,任何東西都不會留給他。」
「好了嘛,房子他倒是沒臉住了,可S活不肯過戶給我們,真是白眼狼。」
宋亮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就算他以後想住,我們佔著房子,他也趕不走我們,難不成他還想跟我們打官司?」
聽罷,我的魂體有些不穩,這將近二十年來,他們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麼善待宋流兒。
我偶爾回老家,或者他們帶著宋流兒來看我,他們都表現得和宋流兒很親近……
原來那隻是當著我的面做做樣子,方便他們拿到更高的撫養費。
可捫心自問,我難道不清楚這些麼,隻是我沒有那麼在乎宋流兒,所以自欺欺人,懶得去深究他們是不是真的待他好。
我渾渾噩噩地飄下樓,宋流兒還沒走,正坐在車上發呆。
湊近了些,看到他的電動車電表提示即將沒電。
小區的充電樁早已經滿了,宋流兒剛開出小區沒多久,電動車就徹底擰不動了。
宋流兒呼出一口氣,他摘下頭盔,隻能推著車走。
深夜的街道沒什麼人,我們一人一鬼一車靜靜地走在路上,內心是難得的安寧。
我盯著宋流兒的背影有些出神,他比四年前還要高出一截,身形單薄得厲害,凸出的肩胛骨隔著薄薄的衣服,看得我眼睛生疼。
我還有八十多萬存款,車房讓哥嫂佔了,存款也一分沒給他留麼。
他怎麼會過成這樣?
宋流兒走了很久,我是鬼感覺不到累,他仿佛也不知道疲憊,悶頭走了兩個小時。
「你到底要去哪裡啊?你住的地方很遠嗎?要不要歇一歇?」
我絮絮叨叨,直到走進城中村,宋流兒才放慢腳步。
「你住這裡?怎麼會住這麼偏的地方?」
這片地方魚龍混雜,治安不太好,加上建築物密集,環境髒亂差,住在這裡的大部分是收入低下的外地人。
左拐右彎地走了十分鍾,他在一家洗腳店門口停下。
6
這顯然不是正經的洗腳店,店內還在營業,開著曖昧的紅燈,屋裡時不時有不堪入耳的聲音傳出。
這種握手樓,都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狹窄潮湿,隔音非常差。
那豪放的叫喊聲聽得我老臉一紅,宋流兒倒是沒什麼反應。
三樓側面的窗口垂下來一根長長的插板線,插板剛好落在離地面半人高的位置。
宋流兒把車充上電,準備往樓上走,剛好店內有人開門,端著一盆洗腳水,好巧不巧地全潑在了宋流兒身上。
那肥碩的女人沒有絲毫歉意,她指間夾著一根煙,向宋流兒吐出一口煙霧。
「聽說你又找房東投訴我,小雜種你沒事吧,別以為你坐過牢,老娘就怕你。」
「嫌吵你還住在這裡?老娘做的就是晚上生意,睡不著你也來光顧下啊,讓姐姐我給你開開葷。」
宋流兒甩了甩頭發上的水,他目露嫌惡:「我不喜歡吃豬肉。」
胖女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當下氣得把洗腳盆往旁邊一扔,叉腰罵道:
「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畜生,你在跟老娘裝什麼正經,聽說你從小就沒了爸,你媽在外亂搞才有的你吧,搞不好就是染了什麼髒病才S的……」
胖女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宋流兒一腳踹翻在地。
「宋流兒!」
我嚇了一跳,別看宋流兒瘦,他這一腳踹得可不輕,胖女人體重又大,倒下去的瞬間地面都跟著震動了。
宋流兒雙眼猩紅,他SS摁著地上的胖女人,抡起拳頭朝她臉上砸去。
「我警告過你,說我什麼都行,不準說我媽,信不信我S了你。」
「救命啊,來人啊,快來人……」
胖女人慘叫連連,屋裡聽到動靜,很快衝出來四個大漢,還有個隻提著條內褲就跑了出來。
幾人把宋流兒撕了下來,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
宋流兒招架不住這麼多人,他被圍困在牆角,單方面挨揍。
「別打了,別打了,我要報警了,你們別打了!沒人管管嗎!」我嘶吼。
可他們越打越兇,宋流兒身上流了好多血,他一句求饒的話都沒說,甚至沒有哼一句。
我急得跺腳,卻什麼也做不了。
「宋流兒,你道句歉啊,讓他們別打了,你說話!」
幾個大漢見宋流兒骨頭這麼硬,打得越發賣力,朝他的腹部和腦袋狠狠踢去。
「行了行了,別把人打S了。」
胖女人朝著地上的宋流兒啐了一口:「狗娘養的,敢跟老娘動手,老娘能做這種生意,還會沒點人手?」
她狠狠踩了一腳宋流兒,幾人又把停在一邊的電動車砸爛才罷休。
「宋流兒,流兒,你還好嗎?」
我顫抖著手,想扶起他,卻隻穿過他的身體。
7
宋流兒在地上緩了許久才爬起來,血水已經幹涸,混著塵土掛在他腫脹已經辨不清五官的臉上。
「叫救護車啊,你手機呢?趕緊去醫院。」
然而他沒有去醫院,而是捂著肚子緩緩爬向三樓。
他顫顫巍巍地開了門,那是一間十來平的小房間,很簡陋,連張床都沒有,隻是靠牆的角落放了一塊墊子。
「小乖,我回來了……」
說話間牽動了嘴角的傷口,他疼得倒抽一口涼氣,語氣卻是輕松,神色也不似剛才那樣狠戾。
他開了燈,靠窗的小方桌上,躺著一隻狸花貓。
他自己這麼瘦,倒是把貓養得圓滾滾。
「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沉……」
宋流兒皺了皺眉,他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狸花貓,卻猛地愣住。
見狀,我有股不詳的預感:「是你養的貓嗎,它怎麼了?」
他愕然地盯著桌上的小貓,小心翼翼地把貓託起。
但那隻貓一動不動,身體已經僵硬。
宋流兒顫抖著手,下唇已經被他咬出了血,他急急地環顧四周,在桌上那條吃剩的魚幹上面停住了目光。
而窗臺上,還卡著幾隻魚幹。
很顯然,是有人從窗口投毒,目的就是毒S小貓。
為了方便給電動車充電,宋流兒把窗戶開了條縫用來吊插線板,這縫很小,貓是鑽不出去的,宋流兒還細心地用鐵絲把窗戶固定住,防止貓把窗戶扒開。
在有限的環境中,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沒想到,有人從這條縫裡扔了毒魚幹進來。
宋流兒抱著狸花貓,痛苦地嗚咽起來。
「小乖,你眼光不好,挑了我這樣一個主人。」
「你當初流浪也比跟著我好,是我害了你。」
「對不起……我糟糕透了,我連自己都活成這樣,我沒照顧好你。」
……
我從來沒見過宋流兒這幅模樣,隨著貓咪的離世,他似乎最後的信念和牽掛都蕩然無存,悲痛過後,隻剩絕望的麻木。
狸花貓被他輕輕放在墊上,他蜷縮在角落,昏黃的燈光和窗外一束光亮斜斜落在宋流兒身上,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生機。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泣不成聲。
我從來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也沒想去了解過,我每個月給宋亮打那麼多錢,就自以為盡到了一位特殊母親的責任。
哪怕宋流兒體會不到父母親的疼愛,應該也是衣食無憂吃住不愁的。
事實上,舅舅舅媽咒罵他,像流浪狗一樣驅趕他,他的親生母親厭惡他不願意見到他,S前都在用惡毒的語言刺向他。
他的成長歷程該有多灰暗,也許他曾無數次想要抓緊我,都被我漠然推開。
而他現在窩在這樣一個狹小不見天日的地方,把一隻同樣可憐的小貓當成了唯一的慰藉。
我哭了許久,沒人看得見我,所以我哭得格外放肆。
哭得我有些頭昏腦漲,我站了起來,黑夜已經消退,窗外投來一絲微亮。
我想去外面看看有沒有早餐攤,宋流兒已經好久沒進食了。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一道沙啞又有些急切的呼喚:「你……要走了嗎?」
我僵在原地。
8
我不可置信地回頭,宋流兒確實是在看向我,他的目光帶著些哀求,剛哭了太久,他的鼻頭和眼尾都泛著紅。
就好像一條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大狗,因為太懂事,亦或者是知道主人並沒有那麼在意他,所以不敢纏著,隻能卑微地望向對方,祈求對方能看在他太可憐的份上不要再丟棄他。
「你能看見我?」
宋流兒的眼眶蓄了眼淚,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我怕……說出來,你會走。」
堅硬的心一點點融化,直到漾起一片漣漪,我來到他跟前蹲下,在他的頭上虛虛地拍了一下。
「我們流兒,這麼多年辛苦了。」
下一瞬間,他不可抑制地慟哭起來,他在顫抖,在流血,在一個說不上很親近的鬼魂面前,卸下了脆弱的防線,哭得隱忍又痛不欲生。
在遭遇的惡意和欺凌面前,他尚且可以面無表情,可以無動於衷,但在一句輕飄飄的安慰面前,他的委屈無處遁形。
我活著的時候太恨了,恨秦大貴,恨宋流兒這條無法流掉的生命,所以不能平靜地看待很多事情。
宋流兒生來就不被我待見,他說什麼做什麼我總是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他。
S後怨恨不再,當我重新審視宋流兒時,卻覺得他這樣可憐。
我無法觸碰他,隻能陪在他身邊,看著他哭到力竭。
「媽,你會走嗎?」
他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我,仿佛我點頭,那雙眼就會黯淡下去。
人鬼殊途,我不想騙他。
「我中了大獎,可以在人間待三天。」
宋流兒垂眸:「隻有兩天了。」
他又強撐起精神:「你有什麼心願嗎?我都幫你實現,無論什麼……」
我打斷他:「你先告訴我,舅媽說的話是真的嗎,你是S人犯?」
宋流兒嗫嚅著雙唇,好半天才回答:「我……S了秦大貴。」
我一愣,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我依然為此感到意外。
宋流兒把自己隱在黑暗處,跟我講述這一切。
「他出獄後,就找到大舅家,想把我帶走給他養老,他威脅我如果不跟他走,他就去找你。」
「我怕你有危險,我很擔心你,所以趁夜坐車去找你。」
「我……我想待在你身邊,至少可以保護你,但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
「回大舅家的路上,我在高鐵站被那個人攔住了,他知道你在大城市有房有車,他想用我來拿捏你,好給自己找個庇護所。」
宋流兒掀起眼皮看我:「我沒有背叛你,我是你一個人的孩子,我恨他,永遠都不會接納他。」
他又垂下眼睑,艱難地開口:「媽,我沒想到,你會出事。」
他慘然一笑:「S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9
「所以在我S後,你就S了……他?」
宋流兒點點頭,語氣釋然:「他早就該S了,是他毀了你,我被判了三年,半年前剛出來。」
我嗓音發顫:「我已經不在了,你這麼做……又是何苦。」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那個人去大舅家找我的時候,我一定會S了他,這樣後來你就不會……不會出意外。」
我的心髒傳來細細密密如針扎般的疼痛,原來鬼也會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