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中了地府頭等獎,人間三日遊。
眾鬼媽媽羨慕不已,我卻開心不起來。
我有一個兒子。
是和強奸犯生的。
1
三月初三,是地府的母親節。
每位鬼媽媽都有一次抽獎的機會。
我從籤筒裡隨意抽了一根,木籤的底部有一圈標黃,和旁人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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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籤是頭等獎,隻有一根,可以兌換人間三日遊。
眾鬼媽媽羨慕得眼冒綠光,有一位剛來地府不久的年輕媽媽見頭彩被我拔了,傷心欲絕,嚎了一嗓子後昏過去了。
我有些歉疚,若不是地府有規定獎品不可轉讓,這黃籤我都想讓給她。
雖然在人間,我也有孩子。
他叫宋流兒,我生前沒怎麼與他接觸,S後好像也並沒有很想見他。
曬曬人間的陽光也好,我強打起精神。
在其他鬼魂殷切的注視下,我回到了人間。
隨身攜帶的令牌能鎖定宋流兒的位置,片刻後,我站在了他身旁。
他穿著外賣員的藍色制服,手上拎著一袋分量很足的餐盒,透明的塑料袋可以看出有油滋滋的湯冒了出來。
約摸是太重,宋流兒差點沒拿穩,身子明顯晃了一下。
「小心!」我下意識叫出口。
宋流兒面無表情地從我身邊經過,隨後在一間防盜門前停下,他敲了敲門。
屋主打開門,是一個高大精壯的男人。
「顧客,您的魚湯不小心撒出來一點,如果您介意的話……」
還未等宋流兒說完,男人就不耐煩地打斷他。
「有病啊,等了這麼久,還給我撒了,這還怎麼吃?」
宋流兒垂下眼眸,盯著外賣袋上的訂單看了片刻。
我飄過去一看,這份外賣要 78 元。
「那我賠給你吧。」
男人打量起宋流兒,他的目光不善且露骨。
「進屋坐會兒?就不讓你賠。」
宋流兒沒理他,自顧自掏出手機:「我把錢轉給你。」
男人一臉晦氣地收了錢,他關門的時候故意推了宋流兒一把,宋流兒沒站穩,手上的外賣「啪」地掉在地上。
「你怎麼欺負人!」我衝屋內的男人喊。
宋流兒蹲下身去收拾,湯水撒了他一手,手背瞬時被燙得殷紅一片。
我嘆了口氣,想說些什麼,可他對於我來說,實在有些陌生,哪怕他聽不見看不到,我都無話跟他講。
他把地上的油漬擦幹淨,魚湯也沒扔,出了居民樓後,他挑了個石階坐下,捧著那隻剩一半的外賣開始吃。
我坐在他身旁,有些驚訝。
「你不是不愛吃魚嗎?」
這是我為數不多記得的關於他的喜好,而如今他風卷殘雲地吃著一份別人不要的魚湯。
我的心,似乎被刺痛了一下。
深夜,宋流兒下了班,他把電瓶車停在我生前買的房子樓下。
我S得突然,沒留下遺囑,但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應該繼承我的房子和存款。
可如果真的繼承了,他為什麼沒上學,反而跑去送外賣?
他上了樓,卻沒有進屋。
隻是靠在門口緩緩坐下,似乎是累極了,很快便響起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他在門外睡著了。
我仔細端詳著他熟睡的面容,我S的時候他才 15 歲,現在已經 19 了。
2
四年前,他也是這樣睡在我家門口的。
那天夜裡,我剛跨出電梯,餘光就瞥見家門口蜷著一個身影,我頓住了腳步。
宋流兒曲膝坐在地上,腦袋歪在牆角睡得正熟。
他穿著黑衣黑褲,扣著頂黑帽子,露出來的皮膚卻白得晃眼,還不忘拽著一旁的行李箱。
少年人長身體正是快,長手長腳地蜷在角落,顯得格外可憐。
我輕步上前蹲下,想摸摸他有些亂的黑發,手舉到一半,又驀然清醒般縮了回去。
太過陌生,以至於這樣親昵的動作顯得太違和。
我沒有給他打過視頻,他從出生起,就被我丟給了鄉下的哥哥宋亮,我也幾乎沒回老家看過他,隻逢年過節給宋亮打一筆錢。
對於他的模樣,我隻留下點淺薄的印象。
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我拿出手機給他拍了幾張照片,然後伸手推了推他。
宋流兒睜眼,臉上因為剛睡醒帶著些潮湿的困意,他發了會兒懵,啞聲叫道:「媽。」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去?」
我邊說邊用指紋解了鎖,「你上次來過,不是知道密碼,給忘了?」
「沒有忘,怕……不方便。」
我開門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向他,少年已經比穿著高跟鞋的我還要高出一個頭,我不得不抬著下巴仰視。
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解釋,又好像無話可說,好一會兒我才丟下一句:「這是你的家。」
宋流兒不置可否。
「你一個人來的?大舅知道嗎?」
「嗯,我給他留了信。」
進了屋,我低頭給他找鞋,我獨居慣了,家裡沒有男士拖鞋,隻好拆了雙女士拖鞋放在他腳下。
「穿這個吧。」
宋流兒換上鞋,半截腳後跟都露在外面。
「有點小。」宋流兒蜷了蜷腳趾。
「明天給你買雙新的。」
宋流兒含糊地應了一聲。
家裡沒有專門留給他的房間,我安排他睡客臥,鋪床的功夫我斜了他一眼:「怎麼……想著過來了?」
宋流兒蹲在我腳邊整理行李箱,「您最近,很少回我信息。」
我一噎,胡亂找了個借口:「忙忘了,以為回了。」
宋流兒有些自嘲地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
我覺得尷尬,想緩和點氣氛,「這兩天帶你好好逛一逛,開學的時候我再送你回……」
「媽。」
宋流兒打斷我,他挑高了點帽檐,「我不想回去了。」
我一怔,有些不解:「為什麼不回去?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
宋流兒搖頭,黑白分明的雙眼帶著些孤注一擲的期盼。
「媽,我想跟你待在一塊兒,成嗎?」
我愣了半晌,一直以來,我覺得跟宋流兒最合適的距離就是保持現狀,不必過多地見面和聯系,知道他健康平安就好,再多的我也給不了。
宋流兒在長久的沉默中,明白了我的不情願,他艱難地滾了滾喉嚨。
「也不是非要待在這裡,我……都行。」
我強裝鎮定:「床鋪好了,你先住著,有什麼需要跟我說。」
我轉身離開,宋流兒叫住我:「媽。」
我偏頭看他。
「沒事,」宋流兒笑了笑,「叫叫您。」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3
宋流兒來了後,我每天都借工作忙的由頭早出晚歸。
其實沒有那麼忙,我隻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我們母子就像是有血緣的陌生人,哪怕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也生不出多少情分。
一周後,我照舊深夜回家,開了玄關燈,抬眼就看見宋流兒坐在餐桌前等我。
這幾天,他約摸也知道我在躲他,所以每晚我回家的時候,他都睡了,今天卻沒有。
他沒有開燈,就這麼孤零零地坐在餐廳,面前還放了一盒小蛋糕。
宋流兒見我回來,臉上罕見地蕩起一絲笑意。
他很少笑,我們見面不多,我每次面對他都是一副漠然的模樣,他自然也笑不出來。
他把桌上的蛋糕往我這兒推了推,眼睛亮晶晶的。
「媽,今天是我生日。」
我的身形頓了頓,我不記得他的生日,也不想記得,他是在罪惡和謾罵聲中出生的。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什麼好刻意記著的。
我揉了揉眉心,生硬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不知道是不是餐廳沒開燈的緣故,他的面容顯得有些落寞。
「媽,你可不可以,滿足我一個生日願望?」
我皺眉,因為他的出現,我的思緒和生活完全被打亂,隻要看到他,我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個禽獸,往日溫馨的家因為他在,我也不想回。
我有時候會想,他是知道自己出身的,知道自己是一個強奸犯的孩子,為什麼不能再懂事一點,為什麼不能離我遠遠的,難道指望我一個受害者去給他微薄的母愛嗎?
我當時身體太差,連流產都做不到,不然我絕不會把他生下來,對我對他,都是一種折磨。
我知道他一定也不好過。
一個連親生母親都不喜歡、都不護佑的小孩,又有誰會看重他。
所以他出生時,我給他取名為流兒。
流兒,本該流掉的孩子。
他在爛泥裡出生長大,居然會奢想我陪他過生日,滿足他的生日願望,真是可笑。
多日來的心神不寧讓我有些煩躁,「你想要什麼自己去買,我給你報銷。」
我沒看他反應,說完便轉身進了浴室。
在浴缸泡了一個多小時,水溫逐漸變涼,我的大腦也冷靜下來。
我對他是不是太刻薄了?他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寄人籬下,他隻是想跟媽媽待在一起過個生日。
他沒有做錯什麼。
可當年我被秦大貴強奸的時候又做錯了什麼,我甚至還沒有成年。
體內有兩個小人在不停地爭論,一個讓我試著親近他,接納他,一個教唆我恨他、厭惡他。
我煩悶地把自己扎進浴缸裡,又磨蹭了半個小時才起身。
我隻希望宋流兒快些回房睡覺,這種時候,我更不想面對他。
剛開門,有一道黑影朝我壓過來,我來不及反應,就被人輕輕地抱住。
陌生的氣息充斥著我的鼻尖,我的大腦一片混沌。
宋流兒把腦袋埋在我肩上,他的擁抱生澀又潮湿,我的身體整個僵硬起來。
他沒有說話,我也沉默著,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音開口:「媽,我明天就回去了。」
我「嗯」了一聲。
他松開我時,動作停頓了片刻,似乎有些眷戀,最終還是理智地松了手。
他老氣橫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嘴唇翕動,又什麼也沒說。
他回了房,關門的那一刻,他背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的生日願望,就是能抱一抱您。」
那晚,我在浴室前站了許久。
4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宋流兒已經走了。
半小時之前,他給我發了條信息:【媽,不用送我,你多睡會兒,到家給你報平安。】
我盯著這兩行字看了好一會兒,我不知道宋流兒發這條信息的時候是什麼心情,總之,我不太好受。
心亂如麻,最後我還是抓起車鑰匙衝出了門。
到高鐵站後停了車,我不停地往前跑,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我想再見見他。
可等真的找到他時,我幾乎肝膽俱裂。
他正坐在一家快餐店內,而他的對面,是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倆人在說著什麼。
而那個人的模樣,我S都不會忘記。
是秦大貴。
算算時間,他當年因為侵犯多名未成年少女被判了十五年,如今已經出獄。
我隻覺天旋地轉,宋流兒為什麼跟他有聯系?他又怎麼會來到我所在的城市?
一定是宋流兒告訴他的,他們又在密謀什麼呢?
我居然還對宋流兒心存愧疚,果然,他基因裡就帶著惡,惡魔的孩子又會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