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贊賞和鼓勵的眼神,忽地變成了譴責和質疑。
「崔橘南作風不正,安知崔家女孩兒會不會有樣學樣。
「娘,我就說崔玉瑩配不上哥哥,你還說什麼崔家高門大戶,家族中女子都品行高潔。現在呢?崔玉瑩親姑姑,結果是個婚前跟別人睡的破鞋。」
我盯著口出狂言的粉衫女子,原是半月前故意在沈成芝面前跳河,卻被沈成芝漠然裝看不見的女孩。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落水下石的機會,可不得抓住。
見我目光盯著她,粉衫女子瑟縮一下,又猛地把頭昂得高高:「你本就不貞不潔。」
4
我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戳進掌心,尖銳的疼痛提醒我,不能哭,也不能露怯。
我不是二十多年前,被賊人擄走隻會哭。受了欺負,有男子獻殷勤,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一頭扎進去的崔橘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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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家這漫長的歲月裡,我查清了所有真相,也用自己的方式,在隱秘地報復著沈家所有人。
我迎著眾人銳利的目光,抬頭挺胸,一字一句宣告:「沒錯,我十七歲曾被賊人擄走,並被賊人侮辱,失了清白。」
宴席上的女眷面露嫌棄,離我最近的婦人啐了我一口:「你既然已經失貞,為何不自裁,全了崔氏一族的體面?」
耳邊傳來各式各樣的聲音:「好人家的女兒怎麼會被擄走?」
「肯定是她平日就不檢點,不然那麼多人上山請香,怎麼就偏偏她遭了禍?」
「崔家女孩還以為自己多高貴,有這麼一個婚前失貞,騙婚的姑姑,崔家所有女孩都嫁不出去。」
我閉了閉眼,唯一慶幸的是,娘家眾人遠在蘇北,要下個月才能回京,不然她們若聽到這些話,該傷心了。
「首先,我被擄走被欺辱,是因為賊人壞。
「其次,為什麼不擄走別人,獨獨擄走我,這是個好問題。讓我們一起來問問我的好夫君,當年為何在上京城一眾德才兼備的貴女中,偏偏要選擇我?」
沈舒琅神色一僵:「你這叫什麼話,怎麼是我選中你。我欽慕的是德才兼備,素有賢名的崔家長女,你們捂得那般結實,我怎會知道,你竟然婚前失貞。」
眾人也七嘴八舌站在沈舒琅那邊說話。
我冷笑:「沈舒琅,當初跪在我家門前起誓,絕不會嫌棄我,還說什麼女子貞節不在羅裙之下的人,不是你?
「當時我心灰意冷,家中眾人心疼我,憂傷難過之下,我們竟然都忘記了,捂得那麼嚴實的消息,你沈舒琅怎會得知?
「除非,那個賊人就是你!」
如同一滴水澆到沸騰的油鍋裡,登時就燃起了火花。
「以崔家的門第,就是選一百零八個夫婿,也選不到當年破落的沈家。」
「沈舒琅一無家世,二無才名,除了一張臉長得還能看,哪裡配得上崔家的女兒?」
「這人心機深沉,毀掉女兒家最重視的清白,又以拯救者的姿態出現。」
「他還把外室子抱回來給崔橘南撫養,潛伏多年,一朝發難,心思至毒!」
「無論崔家事如何了解,此子斷不可交往,人品太差。」
5
沈舒琅見眾人目光譴責,眼眶赤紅走到我跟前。
「崔橘南,我自問待你不薄,你新婚之夜沒有落紅,我顧全你崔家眾人臉面,不曾揭穿。
「你婚後多年無子,我心疼你,不顧嬌娘哭得肝腸寸斷,把孩子抱給你教養。
「如今芝哥兒前程遠大,為了他的婚事,前程往事我們都不計較,好心留你一命,讓你去廟裡為芝哥兒誦經祈福。
「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要在賓客面前如此汙蔑我。我沈舒琅行得正坐得端,我為何要提前擄走你,侮辱你?等到新婚夜,我們和和美美豈不是更好?」
人群中有個女孩吼了一嗓子:「要沒有擄走那一遭,崔家女郎能下嫁你沈家?還等到新婚夜,你給崔家女孩提鞋都不配,道貌岸然的狗東西!」
「對!狗東西!」
「寡廉鮮恥!」
「豬狗不如!」
「S後下十八層地獄!」
「我大楚有你這樣的敗類,真是我大楚的羞愧。」
嬌娘氣得跳腳,手指那桌義憤填膺的女孩們:「你、你,還有你,我都記住你們了,以後休想嫁給我們成芝。
「我的兒子考上了探花郎,我生的兒子,能獵整張狼皮卻不破壞任何一點皮毛。
「成芝有出息,哪怕你們今天說破大天去,也改變不了,我們是成芝親生爹娘的事實。
「如今沈家我兒子當家,我兒子要把崔橘南這個破鞋送去廟裡,你們外人聒噪什麼?」
沈舒琅抱臂看著女孩們走到我跟前安慰我,氣得下了逐客令:「我們成芝的宴席,不歡迎你們這些沒規矩的女孩子,趕緊滾。」
我看了看這些關切的眸子,和女孩們眼底止不住的心疼和擔憂,把她們護在身後,對著沈舒琅的臉就是幾記耳光。
「這一巴掌打你辱我,欺我,騙我。
「這一巴掌打你對我的客人不尊重。
「這一巴掌打你……」
沈舒琅捂著臉,抬起手就要打回來。
之前被夫子叫去講話的沈成芝一把鉗制住他的胳膊:「我得母親憐惜,教導,才有今日的微末成就。
「今日任何人敢欺辱我母親,我都是要拼命的,包括你!」
沈舒琅滿臉不可置信:「成芝,是我啊,我是你爹啊,從小我就跟你說過啊,你是我和嬌娘的孩子,讓你認崔橘南做娘,不過是為了她教養你。
「如今,你這孩子出息了,我和你娘也能享你的福了。」
嬌娘也哭得肝腸寸斷:「我生你的時候,整整生了三天三夜,疼得我S去活來。
「為了你的前途,我哭了三日,才舍得讓你爹把你抱回府裡。
「孩子啊,你說這話,就是在拿刀割我的肉,我對你如此好,你怎麼就不懂呢?」
「啪啪啪」我連續拍了三下掌:「唱念俱佳,你這才華,不去戲園子唱戲真是可惜了。
「沈成芝歡歡喜喜地舉行慶功宴,你跟蒼蠅一樣『嗡嗡嗡』個沒完,你憑什麼認定,這孩子就是你親生的孩子?
「你可有證據?」
見沈舒琅和嬌娘都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我捏了捏袖口的玉佩,冷聲開口質問:「沈舒琅,你憑什麼認為,這孩子是你和嬌娘的?」
6
沈舒琅笑得諷刺:「我和嬌娘的孩子,手肘處有一顆痣,那顆痣位置獨特,孩子剛出生時,我還特意找算命先生看過。
「成芝就是我抱回府裡的,他是不是我們親生的孩子,我會不知?」
爭執間,本在慈安堂養病的老夫人,拄著拐杖走出來:「橘南,別撐著了,趁現在成芝還記得你兩分恩情,你歡歡喜喜地騰出位置去寺廟,咱們沈家不會虧待你。」
見總算把她逼出來,我用泡過姜汁的帕子使勁揉眼睛,淚水似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下來。
「母親,兒媳入沈家二十多年,管家理事,教養孩子,孝順婆母,自問沒做錯一分一毫。如今您縱容外室女入門,就不怕來日御史參你沈家治家不嚴?」
老夫人揉了揉眼角並不存在的淚珠:「嬌娘產後不足半年,我見你沒孩子,強硬讓她把孩子送進府給你。
「如今,嬌娘的妹妹被蔡夫人看中認作女兒,以後我們成芝仰仗她的地方多的是。」
賓客們聽到蔡夫人,彼此交換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再也不願多摻和,都笑著告辭。
也是,誰人不知蔡將軍在戰場上威風,蔡夫人弄了個țų⁰院子,收養一堆女兒,分別嫁給不同的權貴。
蔡家培養的女兒霸道,蔡側妃在攝政王府更是飛揚跋扈。
就連攝政王妃親生的兒子,還不滿一歲就被蔡側妃使計送去了敵國為質,據說過得很是艱苦。
京城中的人都是人精,聽到蔡家,自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見眾人做鳥獸狀離去,嬌娘輕嗤一聲:「算她們識相,不然我讓妹妹在蔡夫人面前進言,把他們家女兒派出去和親,看他們還敢得意不。」
沈舒琅翻了個白眼:「再尊貴又如何?攝政王嫡長子,可夠尊貴了吧?就因為攝政王口無遮攔得罪了蔡家,那孩子不還是被送去了大齊為質子。
「我可聽說過,每日睡在羊圈,據說淪落為權貴的玩物了呢,嘖嘖嘖。」
成芝手握成拳,滿臉失望看著沈舒琅:「蔡家用女子弄權,仗著手中軍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底,父親竟覺得這種人家是好的嗎?」
沈舒琅一甩袖子:「是,我趨炎附勢,你清高。
「要不是我善鑽營,你如何能有今日成就?」
嬌娘笑著湊到沈成芝面前:「好孩子,你聽娘跟你說,以後你姨母得勢,對你在朝堂做官助益良多。」
沈成芝猛地推開嬌娘:「你才不是我娘,我娘自小陪我讀書識字,用心教育我做人,你不是。」
我笑著安撫沈ţūₚ成芝:「好孩子,你本就不是他們的孩子,不信你今晚看一看你的手肘處,是否有痣?」
嬌娘聞得此話,立馬就要上手去撸沈成芝的袖子,被沈成芝一把推倒在地。
婆母和沈舒琅小心扶嬌娘的時候,我帶著沈成芝一起去了書房。
7
自小順風順水的孩子,第一次露出害怕和惶恐的神色。
「母親,我當真是外室子嗎?是爹爹背叛你的罪證?」
這孩子,我還沒說什麼呢,他自己倒哭出來了。
我嘆息拿出帕子給他擦眼淚,誰知越擦眼淚越洶湧,我聞著空氣中熟悉的味道,才發現不小心拿成了泡了姜汁的帕子。
本氣憤的心情,在看到成芝像兔子般紅紅的眼睛,噗嗤一聲笑出來。
沈成芝也忍不住笑了:「原來母親剛剛不是真的傷心。」
我把帕子往身後藏了藏:「那個,這個,你聽母親解釋。」
「兒子很開心,母親不是吃苦的性子,不然爹爹欺您至此,兒子唯恐母親支撐不住。」
我癟癟嘴,這次是真想哭了。
不愧是我養大的孩子。
我撸起他的衣袖,當著他的面把他手肘翻轉:「好孩子,你也看到了,你的胳膊上,沒有任何痣。」
沈成芝能考上探花,並不傻。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可是,父親當日抱回的,就是那個嬌娘的孩子,對嗎?」
我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你也大了,很多事我也不再瞞你。
「剛剛你看到眾人聞蔡色變了吧?」
沈成芝低頭沉思:「我的身世和蔡家有關?」
我點頭正要往下說,沈舒琅氣勢洶洶來找我們。
「崔橘南,你看你教養的孩子,對自己親生母親動手!
「嬌娘身份不同往日,你要不想讓蔡家盯上你崔家,就給我伺候好嬌娘。」
我冷笑:「我收養的是棄嬰,哪裡跑來的親生母親?
「蔡家,蔡家,你不會以為一個被蔡家收養的女兒,就能讓蔡家對我崔家下手吧?蔡家勢大不假,但為了區區一個『女兒』就惹我百年崔家?她們還沒傻到這地步吧?」
沈舒琅不耐煩地皺眉:「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芝更好,嬌娘是成芝親生母親,如今又有蔡家那層關系,多一個人對成芝好,不行嗎?」
該說不說,沈舒琅的嘴真能說,顛倒黑白,能把S的說成活的。
成芝站在原地思索著什麼,我擺擺手:「你去找管家,讓他看著安排,我要照顧孩子,沒空跟你們糾纏。」
總算打發走了沈舒琅,沈成芝才如夢初醒:「母親,我知道了。
「攝政王,對不對?
「剛剛她們說,攝政王的孩子,不滿一歲就被送去了敵國為質子。而您在我不滿一歲的時候,曾帶著我在寺廟住了半年。
「祖母還多次感慨,我越長越好看,皮膚也白,還說什麼山泉水養人,原來我竟然是……」
我迎著他亮亮的眸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娘家嫂嫂,也就是你親姨母,眼見你母妃日子艱難。
「沈家這邊又對我如此苛刻。
「所以我們悄悄使計,換掉了你和那個孩子。」
成芝到底是少年心性:「因為我的緣故,害得他無辜受苦,我對不住他。」
我嘆息一聲:「好孩子,你知道沈舒琅,為了讓我收養那個孩子,對我做了什麼嗎?
「沈舒琅和沈老夫人,給我下了涼藥,毀了我此生做母親的權利。
「他們婚前為了能娶到崔家女兒,特意擄走我,毀了我,再以救贖的姿態出現在我面前。
「我憑什麼要給他們養孩子,我憑什麼不能為自己,為真正關心愛護我的人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