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則披上鎧甲,御駕親徵,北上迎敵。
國力微弱,場場都是苦戰。
慘勝北地叛軍後,本以為戰事已休,卻在駐軍休整時,被當今皇上帶兵奇襲。
永平帝血戰而亡。
當時全國兵力糧草大部分都在北地,內地本就守備空虛。
娘親勉力支撐著朝政,和永平帝一直書信往來,互相鼓勵。
接到北地勝利的書信後,她日日在城樓盼望大軍凱旋,卻等來了永平帝身S的消息。
北地大軍兵臨城下,娘親帶著臣民抵抗了三個月。
皇城守將盡數犧牲,城中隻餘老弱婦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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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父親正在江南籌措糧草,得到消息往回趕時,隻看到緊閉的城門和遍地的北兵。
他和娘親音信隔絕三個月,彼此能想到的最壞情況,就是對方已經不在了。
皇城內米糧已經見底,再也無以為繼。
城外也在不停喊話,若不投降,屠盡全城,若是投降,可以保命。
為了保全全城百姓的性命,娘親走出城門,把傳國玉璽交給了當今皇上。
娘親生得極美,哪怕戰火紛飛,容顏憔悴,仍舊難掩國色。
有人說當今皇上看到娘親後,即刻下馬,連傳國玉璽都顧不上,就抱著她進了營帳。
有人說娘親當時拿把匕首抵著脖子上,要求當今皇上答應不傷城中一條性命,皇上慌不迭就答應了。
所有人都以為當今皇上會將娘親收入宮中,可他卻在三天後放娘親出了宮。
十個月後,我出生了。
關於我身世的流言從我出生那一刻起,便從未停過。
大家都在等著我長大,好看看我到底是像溫文爾雅清朗俊逸的文壇魁首陸文英,還是像粗獷豪放的當今皇上朱光高。
還好我是個女兒,十成十地繼承了娘親的美貌。
可皇上雖然放了我娘出宮,卻並未放過她和父親。
4
「陸文英他,並無生育能力,乃是個天閹之人。」
榮順公主低著頭,小聲說道。
聽到這句話,賀禎和我,俱是一怔。
就連剛剛還盛氣凌人的朱宣也怔愣了。
「什麼?那姑母你那兩個孩子,是從哪裡來的?」
朱宣像是聽聞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放下劍,盯著榮順公主。
「當年皇兄令陸文英為宮中學院院首,我暗暗戀慕於他,便去求了皇兄賜婚。」
榮順公主見朱宣放下了劍,也松開了手,理了理鬢邊的雜發。
「我那時自恃身為公主,有皇兄撐腰,便讓陸文英休了李昭華,哪知李昭華自請為妾……」
她頓了頓,嘆息一聲。
「那時陸文英曾私下與我說明一切,我並未當真,隻以為他是不願娶我,才故意說謊。
「皇兄賜婚的旨意下來後,我曾設計讓他去我寢宮,想要與他提前洞房,豈知他……他真的……」
榮順公主背過身去,撫了撫胸口後又轉過身來。
「這事之後,我曾跟皇兄哭鬧,要他收回賜婚的旨意。可他說天子無戲言,還要我……還要我暗中監視陸文英。」
她看向朱宣:
「宣兒,你想一想,她為什麼叫李維清,不叫陸維清,隻因她無法姓自己親生父親的姓,隻好跟著母親姓。
「至於你那兩個表弟,都是我與他人所生,我隻好求了皇兄恩典賜他們國姓。
「這件事我本不想說出來,可是我實在不能看著你錯S了自己的妹妹。」
賀禎聽完這一切,臉色變了又變,他掙扎著要起身,瞪著榮順公主。
「你們,你們怎可……怎可如此汙蔑老師和師娘。」
我拉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再犯傻。
父親臨終前的話語在我腦海中回蕩。
「如果別人說你的親生父親是當今皇上,不要去否認。
「你知道我是你的父親,這樣就夠了。
「活下去,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我看著朱宣和他手中閃著寒光的劍。
是的,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為爹爹和娘親報仇。
我要一個個送他們去地獄。
讓他們到地下去向爹爹和娘親懺悔。
朱宣蹲下身,仔仔細細看我的臉,好像要從我臉上看出點什麼。
「要是她真是我妹妹,為什麼陸文英和李昭華不說,為什麼不讓她進宮做公主?」
他看著我的臉,話卻是對榮順公主說的。
「宣兒,你是不是傻?李昭華本是陸文英的妻子,卻生下了你父皇的孩子,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至於陸文英,他更不可能甘心讓你父皇認回這個女兒。」
朱宣點了點頭。
「難怪陸文英非逼著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去練武,難怪父皇當時不許我娶她。
「現在看起來,你剛剛S人打架時的狠勁,確實像是我朱家人。」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誰是你朱家人,我要S的,就是你朱家人。
5
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也來了,還帶了兩位太醫。
傳了皇上口諭後,總管命人將我和賀禎移到房中,著太醫醫治。
又命人將父親的屍首抬去大理寺。
聽到太醫說我和賀禎性命無礙之後,他帶著榮順公主和朱宣回了宮。
賀禎的傷很快包扎好,可太醫顧及男女大防,遲遲不敢脫了我的衣服檢查傷口。
看著他們一副不知如何下手的模樣,我擺擺手道:「去請府上的蒹葭姑姑來吧。」
蒹葭姑姑是娘親的侍女,娘親身體不好,除了爹爹,就是她照顧我最多。
她有點功夫在身上,也是我的武術啟蒙老師。
娘親去世後,她留了下來,仍舊住在之前的舊院子裡。
這幾日我在軍營,她去了京郊莊子上。
府裡出事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過去了。
侍衛們出去尋人,在側門迎到了剛下馬的蒹葭姑姑。
因為要脫衣,太醫和其他一幹人等都退了出去。
門剛關上,我便紅了眼。
「姑姑,他們,他們又害S了父親……」
姑姑將我攬入懷中,溫柔撫著我的後背,眼中的淚卻落到了我身上。
片刻之後,她擦幹了淚,開始幫我清理傷口、上藥、包扎。
她捏著縫合的針線,嘆息道:「你下巴這道傷口,怕是要留疤了。」
我仰著頭,盯著天花板:「姑姑,留疤不要緊,留住這條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她各有心事,誰都沒再說話。
室內一片沉寂。
短打勁裝是穿不了了,她拿出寬松的衣裙替我換上。
「姑姑,娘親當公主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你的娘親,曾是皇宮裡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是整個京城最美麗的姑娘。你外祖和曾外祖商議國事的時候,她就坐在一旁。就算滿堂大臣,她也敢躲在屏風後面偷聽。
「你曾祖父批奏折的時候,她就趴在書案上,點評那些奏折上的字好不好看。
「可惜她生為女兒身,若她是男兒,皇位可輪不到永平帝。」
說著說著,她眼中的光又黯淡下來。
「永平帝,永平帝,永平帝最是愛重他這位皇姐,姐弟倆的感情一直很好。」
我拍了拍蒹葭姑姑的手。
我曾見過這素未蒙面的舅舅的畫像,他和娘親一樣,也生得很美。
大概世間好物不堅牢,總是彩雲易散琉璃脆。
我想象不來娘親靈動婉轉的模樣。
自我記事起,娘親總是很安靜。
就算我故意調皮逗她,也能看到她微笑後暗湧的哀愁。
國仇家恨壓在她身上,新帝又處處與父親為難。
後來榮順公主入府,她搬到偏院,更是幾乎不出院門。
父親愛她敬她,榮順公主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可她還是將自己困在這小小四方的院子裡。
她和父親親自教我讀書寫字,又讓蒹葭姑姑教我習武。
偶爾天氣晴暖,她也會和我講曾外祖和外祖與朝臣相爭的故事。
剛習武時,我帶著滿身瘀青在娘親面前噘嘴撒嬌。
「娘親,姑姑她好兇,父親還說嚴師出高徒,她都是為我好。娘親,我不想習武了,主屋那邊的丫鬟說,就沒見幾個女孩子習武的。」
她拉我坐在身旁:
「清兒,你知道爹爹和娘親為什麼一定要你習武嗎?
「大周朝以文立國,百姓安居樂業,文壇群星璀璨。可重文抑武的結果,就是面對外敵難御其辱。北地連年兵患,漸漸拖累整個國家,終致積重難返,走到了亡國的地步。
「隻可惜,這道理,我明白得太晚。」
她悽悽然望向窗外:「若我那時不那麼看重容貌身段,肯與蒹葭學得一招半式,也不至於……」
我知我惹娘親不開心了,便乖巧著認錯。
見我乖順,她捧著我的臉,刮了刮我的鼻子:「清兒,娘不希望你隻是做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女子,娘希望你能騎馬挽弓,就算做不成徵戰沙場的女將軍,也能走出宅院,去遊歷四方天下。」
「娘做不到的那些事,隻能拜託你了。」
……
我摸了摸下巴的傷口。
這樣的傷口,是破相是毀容。
可我不在乎。
美貌於我無益,我要握緊我手中的刀,拉緊我手中的弓。
蒹葭姑姑起身去開門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姑姑,你一直陪在娘親身邊,你說,父親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嗎?」
蒹葭姑姑頓住,半晌後才背對著我,緩緩說道:「陸大人,他是這天下第一號至純至善之人。」
我心下明了。
父親他是個好人。
好人不該被如此辜負。
6
賀禎以傷重不便挪動為由,賴在我府上不走。
第二日,他的堂妹賀祺帶著丫鬟小廝送來了他的換洗衣物和一應日用。
賀祺也是我的好友,父親是大理寺少卿賀暉。
指揮著人把東西送到賀禎房裡,她徑直進了我的屋子。
安撫過我的喪親之痛,關心過我的傷勢之後,她湊到我身前問我:「維清,你真的是當今皇上的女兒嗎?」
「我哪裡知道,昨日榮順公主是這麼說的。可就算我是他親生女兒又怎麼樣,我到底做了父親十七年的女兒。」
我與她從小交好,她又是賀禎的妹妹,我還曾奉娘親之命向她父親請教刑名之學,故而在她面前,我並不想掩飾。
「我聽我父親說,他昨日進宮面聖,榮順公主、陸府老僕,還有好些個人都在。大家的話互相佐證,你確實是皇上的女兒。
「不過你說得對,你生下來他可沒管過你,還讓你有了這一身傷,實在比不上陸伯伯。」
我略一思考,便明白了。
昨日父親的屍體抬去了大理寺,仵作驗過之後,自然要將結果呈給皇上。
能夠證明我是皇上親生女兒的結果,可想而知,是什麼。
我的心口一陣劇痛。
父親和娘親,他們為了我,到底做了多少?
是不是從我生下那一刻,就在為我做著打算?
賀祺見我不說話,推了推我:「聽說皇上下旨要你進宮去當公主,你去嗎?」
「去啊,當然要去,你知不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別仗著你有點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宮裡是什麼地方,那可是龍潭虎穴。」她正色道。「你看看你這一身傷,可知你那功夫也並沒有多好。」
我點頭稱是。
若在往日,我定然與她爭辯。
可今日不用,她隻需要將我的話帶給她父親即可。
賀祺走後,賀禎便摸到了我房裡。
「維清,你想好了,真的要進宮嗎?」
「怎麼,你也是來勸我不要痴心妄想的嗎?」
「你想做的事,我什麼時候攔過。」他苦笑道,「隻是你當了公主,咱倆的婚約就更沒戲了,堂堂公主怎麼會嫁給一個小小的副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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