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皮笑肉不笑:「你是劉宏宇對吧?聽你媽媽說你中段考又降了名次。你哥哥是考上了人大的,他讀書的時候肯定沒有呼朋引伴到處耍的!」
劉宏宇的臉漲紅了。他從小到大最深惡痛絕的,就是處處被人拿來跟哥哥比較。
每一個家長,都能準確無誤地拿捏孩子最痛的軟肋。
我媽媽更厲害,不僅能拿捏我的,還能拿捏我身邊所有人的。
其他幾人打退堂鼓:「阿、阿姨,我們就不打擾了。」
「要不……悅悅,下次再約。」
不會有下次的。
拖著腳步回到樓下,我家在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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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跟在我兩米之外,不遠不近。
忽然間不想坐電梯,推開消防門,一步步走上樓梯。
走到五六樓之間的樓梯拐角,那裡的窗戶缺了玻璃,風灌進來,無形無態,無拘無束。
我像被那風牽引著,走到窗邊。
如果我像真正的鳥那樣飛出去,媽媽會是什麼反應?
「悅悅……」媽媽輕聲喊了一聲。
她還落在五樓的平臺,一手撐著樓梯欄杆,一手扶腰,氣喘籲籲。
她長期教學,有下肢靜脈曲張,腰椎、頸椎也不好。
「你下來,扶一下媽媽,好嗎?乖……」
她抬頭仰望著我,滿眼的祈求,像一個信徒正在看她的信仰。
虔誠而卑微。
而唯一能拯救她的,隻有我。
用一生囹圄,換她的功德圓滿。
6
熄滅了跟小伙伴像正常朋友那樣交往的奢想。
我像一個怪胎,隻存在於同學們的嘴裡、手機裡,沒有再多的人見過我。
在舞蹈室衛生間裡,親耳聽見我認為是朋友的一個女孩,跟另一個女孩聊起我來:
「那個林子悅,呵,siri 都比她有趣。」
無趣的我,高中直升本校,以年級前三的成績免除學費。
媽媽覺得一切都是她嚴加管控的成果,非常滿意,進而讓我停掉舞蹈班。
我用絕食的方式抗爭,爭取到了每天一個課時的喘息時間。
高三的寒假,舞蹈班來了一個男老師,叫程儀。
大我八歲,在大學期間就獲得華夏「芙蕖獎」現代舞銀獎。
我跳的是古典舞,卻不妨礙我欣賞他用張揚自我的舞蹈動作盡情地揮灑生命力。
那是另一種形式的自由。
「去央舞吧,你可以的。」這是他看了我跳舞後的評價。
舞蹈班的老師早就曉得我媽媽的厲害,沒人敢跟我提這個。
他什麼都不曉得,一句話,把一個锲子釘進我心裡。
那年寒假,區政府決定在春節前搞個本地春晚,舞蹈班爭取到了一個獨舞和幾個伴舞。
媽媽在巧克力豆事件後,很是在意自己的形象,覺得女兒在這種官方活動中大放異彩,是一件讓她倍有面子的事,也就答應了。
程儀責無旁貸成了編舞師。
他編的《破繭》,在古典舞中糅合了現代舞元素,對我是全新的挑戰。
「你太拘束了,要放開,用符合自然運動法則的動作,張揚自己,表達自己!」
一遍遍之後,他還是不滿意,隻能站在我身後,扣著我的手腕,一個一個動作地校正。
第一次跟成年異性如此貼近,他的氣息拂過耳後,若有若無的一點痒。
身體像有微量電流淌過,心髒跳動得像不屬於我。
大家說我已經跳得很好了,但他還是搖頭。
到了他的層級,才能看出更深層的問題,才會對我有更高要求。
可是壓抑了十幾年,無形的枷鎖套得太久,套入了靈魂中,我無法也無力自行掙脫。
距離區春晚不到一個禮拜,程儀改變了方式。
「今天別練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把我帶到了近郊的遊樂場。
媽媽曾在我的央求下,帶我來過,隻能坐旋轉木馬。一兩次之後,我就再沒有興趣了。
程儀帶我玩的第一個項目,是跳樓機。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他跟我並排坐著,懸空在 60 米的高度,聲音有點哆嗦。
我遠眺,視野從來沒有過地開闊,近郊的建築和遠郊的山脈盡收眼底。
驟然失重。
極速墜落中,像頭被拔起來,屁股離開了座椅,整個人漂浮了。
按捺不住地尖叫出來,眼前沒有建築和山脈,思緒裡沒有任何想法,隻是心髒怦怦劇跳,耳朵裡灌進自己的吶喊聲。
7
從跳樓機下來後,程儀腿軟得差點站不住。
看到我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先是苦笑,然後大笑。
我忍不住,跟著大笑,笑彎了腰。
十幾年來不曾這樣笑過,幾乎忘了,我也曾是一個在村子裡瘋跑的丫頭。
「你笑起來很好看,像春冰乍破。」他說,「你應該經常笑。」
「你笑起來也很好看,像……嗯,大鵝。」
他噎住了。
其實,我的意思是,他像一隻天鵝。
第一眼見他,詩詞中的「皎如玉樹臨風前」就浮現出來。
這樣清淡高雅的人,跳起舞來剛勁有力又灑脫自然。
幻想中的那個人,自此有了形象。
但他不會喜歡我。
曾路過舞蹈班的休息室,看見他蜷縮在椅子上,一手攥緊手機,一手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隻有為愛心碎心傷的人,才有那樣的悲慟。
少女懷春的那點心事,還沒萌芽,我就掐斷了。
那天我回家比往常晚了一個小時。
一進門,雙目赤紅的媽媽撲過來,狠狠一巴掌:「你跟那個男人幹嗎去了!」
我忘了,到點了等不到我回家,她肯定會打電話給舞蹈班,肯定已經知道是新來的男老師把我帶出去了。
「你賤不賤啊你!才認識他幾天,就跟人出去鬼混!」
很久沒有打過我的媽媽,好像把積攢了這麼久的勁兒都一次性使出來似的,抄起鞋櫃上的長柄鞋拔子,驟雨般落到我身上。
甚至等不及在屋裡打,就在門口。
一邊打一邊罵:「去鬼混是不是!想男人了是不是!讓你發騷!讓你下賤!」
左鄰右舍聽到動靜跑出來看。
她毫不在意,似乎要把當年巧克力豆事件帶給她的丟人現眼,一一還給我。
爸爸試圖阻止,但是媽媽吼道:
「有你什麼事兒!
「當年你要是肯搭把手幫我帶一下這個S東西,彤彤也不會爬到衛生間裡去!
「那時候不管孩子,現在又來插什麼手!」
爸爸愣了一下,攥緊拳頭,扭頭回屋裡面。
那時候爸爸並沒有不願照顧雙胞胎女兒,他隻是看見大女兒自己在墊子上玩得好好的,溜到陽臺吸根煙。
而媽媽正給我喂奶。
悲劇就在片刻的疏忽中發生。
媽媽沒有原諒過自己,爸爸同樣,隻能用對媽媽的言聽計從來彌補。
包括放任媽媽對我無孔不入的病態的控制。
我沒能吃飯,帶著一身傷痕入睡。
迷迷糊糊睡了,半夜忽然感覺到有東西在拉扯我。
睜開眼,發現一個人影坐在床上,正在扒拉我的褲子。
「啊——」
尖叫中本能地一腳蹬過去。
多年練舞又是應激反應,這一腳把人直接踢下了床。
爸爸聽到動靜衝了進來,打開燈。
媽媽躺在地板上捂著肚子呻吟了一會兒,爬起來,狠狠瞪著我。
「媽!你幹嗎?」
她咬著後槽牙:「誰知道你跟那個男人做了什麼?檢查一下怎麼了?」
我才注意到床上還放著手電筒,想到她剛才準備脫我褲子……
一股極度的羞辱感瞬間湧上來,我渾身顫抖著,張著嘴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8
爸爸也想到了什麼,第一次衝她吼道:「你瘋了!你眼裡女兒到底是什麼?」
「出去!」我歇斯底裡地尖叫。
那瞬間,好像某根一直緊箍在身上的鏈條終於繃斷了。
瘋了一樣把觸手可及的枕頭、布娃娃亂扔出去,砸落了牆上的畫、書桌上的筆筒、架子上的相框……噼裡啪啦一陣亂響。
「反了你了!」
媽媽還想撲過來,被爸爸一把拉住,生拉硬拽地拖出房間來。
那一夜沒有再睡著,睜著眼睛,任由淚水流淌,把多年淤積在體內的某種東西,一起帶出去。
從逆來順受忍耐媽媽的控制,到反抗意識真正覺醒,這一晚,就是轉折點。
我的尊嚴,不能這樣被踐踏。我的人生,也不應該這樣被禁錮。
《破繭》,我終於跳出了它想要表達的情感,在本土春晚上博得滿堂彩。
回到後臺,程儀豎起大拇指。
他說:「春節之後,我就去首都了,今年春天的芙蕖杯,我想衝擊一下金獎。」
看著他臉上散發的自信向往的光芒,終是忍不住,抱了他一下。
「祝你成功。」
他愣了一下,旋即輕輕回抱了我。
「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你一定要往上走!你的舞臺遠不止這麼大!」
第二天舞蹈班開了個慶功會。
在氣氛最熱烈的時候,我媽媽突兀地闖了進來。
在大家的驚愕中,把一張照片甩到我們圍著坐的蛋糕上。
後來回憶起來,那其實是一張很好看的照片。
各種表演道具和舞臺設備堆砌擺放的後臺,一個身形颀長的青年和一個高挑纖細的少女輕輕擁抱,宛如在紛繁復雜的世間中靜待綻放的兩株蓮。
但當時我看著這張粘糊在奶油上的紙片,一股熱血衝上腦殼,燙得頭腦發暈,四肢卻迅速冰冷,微微顫抖。
「給我一個說法!」
我媽媽高亢的嗓音響徹舞蹈教室,資深教師不怒而威的氣勢,把試圖解釋的舞蹈機構負責人都壓了下去。
「我把女兒送到這裡是讓她鍛煉,讓她成長的,沒想到你們竟然引進這好色無恥的東西,勾引女學生,帶她出去鬼混,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猥褻。」
她叉著腰,手指直伸,掃了一圈整個舞蹈教室,惡狠狠道:
「你們這舞蹈班就是藏汙納垢的垃圾堆。」
沒有哪一刻,想要S去的衝動如此強烈。
高潔自守的程儀、容留我多年的舞蹈班,隻因為我的存在,竟受到這樣的侮辱。
可是我S不掉。
求S不得的痛苦化作了勇氣,我衝到媽媽面前。
「我們什麼都沒有!是你自己思想骯髒,才會把別人想得那麼髒!」
「啪!」媽媽一個耳光把我的臉打偏過去。
一直隱忍的程儀走過來,沉聲道: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的女兒,比任何人都自愛自律。我無法想象,你對她竟是如此惡劣。
「作為一個母親,你不配擁有這麼好的女兒!」
最後這句話讓我媽媽如遭重擊。
「你懂什麼?!」
她失去理智般,尖叫著直衝過去,攢足了勁將全身重量撞到程儀身上。
猝不及防,程儀往後摔倒,壓塌了盛放蛋糕的小木桌。
一片混亂中,我跪在地上試圖扶起程儀,卻扶不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媽瘋了,對不起。」
程儀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話,怔忡了幾秒鍾,緩緩抽出被壓在身下的手腕,有些茫然地說了一句話。
世界一下變得那麼安靜。
我墜入了冰窖。
他說——
「我的手……斷了……」
9
程儀的手骨折了,尺骨骨折錯位。
我媽媽在醫院梗著脖子大喊大叫。
這一刻,她為人師表的軀殼剝落,露出外婆村子裡撒潑的村婦的內核。
「是他不要臉勾引我女兒!我好好一個女兒,從小到大乖得不得了的,認識那個人渣不到一個月,晚上不回家,罵我,還踹我!」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掀起衣服,那晚上被我踹的肚皮有一片淤青。
圍觀的人用目光譴責著我,而我說不出一句話來解釋那片淤青的來源。
程儀在復位手術之後,低著頭,慢慢走過來。
經過我,沒有看我一眼。
他的手要術後三個月才能愈合,六個月才能完全負重。
他錯過了這個春天。
程儀沒有追究就離開了。
我媽媽沒有得到任何處罰,沒有賠償醫藥費,甚至連個道歉都沒有。
她像一個正義使者,理所當然地得到了全面勝利。
我徹底離開了舞蹈班,行屍走肉一般,每天機械地活在兩點一線。
沒有再跟媽媽發生爭執,因為沒有意義,沒有任何人能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偏執和瘋狂。
媽媽很高興,打電話給親戚朋友說:「這孩子真懂事了……哈哈,最後這學期了,以她的成績,現在去考都能進 A 大。」
A 大是本地的普通一本,綜合大學,有師範專業,也有藝術類專業。
畢業後在本地當個普通老師,考編進公立學校,安安穩穩。
或者去私立學校,趕在她退休前還能成為她的同事,在她眼皮底下工作,也是極好的。
媽媽為我未來的十年制訂了詳盡的計劃,並穩步推進。
我隻能沉默,不斷沉默。
3 月,牆上的三角梅吐蕊時,手機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央舞學院,華夏民族民間舞系,舞蹈表演專業有普高生名額。大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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