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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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面色為難,我畢竟不是皇帝的妃嫔,住在宮中總是不方便的。


太後沒有堅持,淡笑著讓宮女端來一碗杏仁酪。


 


「我記得,你和萱柔在閨中時最愛這杏仁酪,夏日裡,每日都要叫上好幾回。我擔心萱柔涼了脾胃,總是隻讓她用一碗。她不樂意,一直母後、母後地跟我撒嬌。」


 


她的表情充滿了懷念,無可挑剔地扮演著一位失去愛女許多年後的母親。


 


我卻沒接下這場戲,甚至沒有伸出雙手接過那瓷白小碗盛著的杏仁酪。


 


於是太後的表演就這麼不尷不尬地停滯,直到她的臉色平靜下來:「傅姑娘是看不上哀家宮裡的手藝了。木槿,你去把酪飲端給傅姑娘,讓她,莫要與哀家客氣!」


 


此前默默侍立在太後側後方的木槿姑姑走了出來,她撸起一隻袖子,手指緊緊扣在碗沿邊。


 


本就知道她不會放過我,沒想到會這麼迫不及待地撕破臉面。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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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掀起了眼皮,好似在問我還有什麼花招。


 


我卻展開了那塊手帕,露出了裡面的金镯——镯身刻著祥雲紋,周身還墜著幾個小鈴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小孩的飾品。


 


「娘娘,聽說平城的積雲寺很靈的。前段時間,妾手下人跑生意時還專程去那裡燒過香,隻是那裡巡邏的兵衛甚多,好像是大人物丟了什麼寶貝……」


 


我把玩著手裡的金镯,感覺自己有點像話本裡的反派:「不知道那大人物,如今有沒有找回他的寶貝呢?」


 


8


 


「你知道了什麼?」太後身子直了起來,臉色驟然變得陰沉,「你是在威脅哀家?」


 


「妾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


 


太後怒極反笑:「你從小就是個大膽的。不是嗎?」


 


是,少時,我曾膽大到看不清現實。


 


我自以為能做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姑娘。


 


我幻想能和這大雍的男兒一樣創造自己的事業,對女則女戒這些女兒家常學的東西嗤之以鼻。


 


我不想成為任人擺布命運的俗人。


 


可我卻不得不成為這樣的人。


 


命運這根線,原來從來不在我的手上。


 


「這是怎麼了?」


 


我看著裴玄胤大步跨了進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清苒,你怎麼在這兒?」


 


他仿佛才發現我,詫異道。


 


我配合地解釋,說太後召我進宮垂問近況。


 


「聊得差不多了吧?」


 


「是,妾正欲告退呢。」


 


太後掩飾得很好,但眼裡還是有些忿忿。


 


我嘴角帶笑,恭敬地施禮告辭。


 


走出去沒多久,裴玄胤在後面叫住了我:


 


「邵家貪墨良多,手上又有人命案,我已決心對其進行清算。」


 


他走在我身邊,像是在同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太後能答應嗎?」


 


「邵家雖然是母後的至親,但他們辜負了母後的信任,母後也縱容了他們。如今我不過是要按律定罪,何錯之有?」


 


裴玄胤轉頭,突然發問:「我之前一直以為母後是因為萱柔的S對你變了態度,可你自出嫁後一次也沒有獨自回宮觐見,我才品出了不對勁。


 


「清苒,你和母後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肯同我說?」


 


什麼都沒說嗎?


 


從慈寧宮到內宮門馬車處有很長一段距離,我們就這樣慢慢走著。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起了另一件事:「你還記得嗎?太後娘娘年輕時最信重的並不是木槿,而是木棉姑姑。可木棉八年前突然離開了,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裴玄胤很快回答:「當然記得。小時候,木棉姑姑還經常來照看我和萱柔呢。至於她離宮一事,母後和我講過,是因為木棉的兄長離世,她主動請辭,回老家照顧雙親去了。」


 


我垂下了眼簾,不再說話。


 


你瞧。


 


子女信任母親,真是一種天性。


 


9


 


「傅姐姐,這真的是那人的金镯?」


 


秋桐看著我手上把弄的金镯,好奇地問。


 


「當然不是了。」


 


那地方守衛森嚴,我們的人怎麼都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把人帶出來。


 


這個金镯,不過是無意間瞧見了,仿制了一個罷了。


 


今日太後擺的是一道鴻門宴。


 


她或威脅或責罵,於我而言都沒有關系。


 


但我最怕的,就是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我在這慈寧宮中暴斃。


 


隻要太後關心則亂,這枚假镯子就能多為我,爭取一些時間。


 


身後,慈寧宮內。


 


太後拂袖而去,回了內室。


 


端著木盤的宮女一臉惶恐地看著木槿:「木槿姑姑,這……」


 


木槿瞧著這圓臉宮女,眼裡浮起不易察覺的同情:「這杏仁酪可是好東西,既然傅姑娘不喝,那就賞給你了。」


 


小宮女還以為這是姑姑和上位對自己的肯定,歡天喜地地端著杏仁酪走了。


 


當天夜裡,蒙著白布的擔架被抬出了慈寧宮的後門……


 


我那天的話和突然的冷漠讓裴玄胤摸不著頭腦,但他不是傻子。我已經開了個頭,他自然會順著挖下去。


 


而朝堂上,針對承恩侯府的討論愈演愈烈,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天下最尊貴的一對母子的較量。


 


某天午後,我正在院子裡澆花,裴玄胤又來了。


 


他靠在欄杆上,神情幾分蕭瑟:


 


「木棉姑姑S了。


 


「我派人回她籍貫地看了,她從來沒回去過。倒是八年前,母後宮裡曾經抬出過染疾暴斃的宮人的屍首。」


 


我抬頭看著裴玄胤,他卻仿佛不需要我搭話:


 


「我不明白,母後為什麼要S木棉,她對母後是忠心耿耿的。」


 


10


 


裴玄胤仿佛終於發現了母親的另一面,這讓他能夠更加冷靜地和太後交手。


 


朝堂上,裴玄胤的人終於開始了不遺餘力地還擊。


 


「母後雖然身處深宮,卻還能和外臣下達指令。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會導致朝政不穩嗎?」


 


我一邊澆著花,一邊笑道:「你是把我這裡當茶館了是吧?」


 


他皺著眉頭看我:「我說了這麼多,你就這一句話?你到底有把朕當皇帝看嗎?」


 


我根本不理會裴玄胤的假嗔:「在我這兒,隻有老友,沒有君臣。而且我才和承恩侯府和離,你想聽我說什麼?」


 


狀似不經意地,我補上了一句:「你擔心太後操縱承恩侯府一事,隻要不讓太後的懿旨傳到宮外不就行了嗎?」


 


裴玄胤回去後,一個美貌女子從後院婷婷嫋嫋地走了出來。


 


我沒有回頭,輕輕問她:「你似乎並不關心邵家人的下場啊?」


 


如月嬌俏一笑:「有傅姑娘操心,奴家有什麼好怕的啊?」


 


事成之後,我本準備了金銀細軟,想送如月去她喜歡的地方隱居。


 


可她不願意,堅持要留在京城。


 


「我聽陛下的口風,為了顧全太後的臉面,邵家人應該會被判流放。你想讓邵家滿門抄斬的心願,怕是要落空了。」


 


對於我來說,邵家流放嶺南疫瘴之地已經足夠了。可如月與邵家有著滅門之仇,我原本擔心她會失望。


 


可她隻是搖著扇子,笑得波瀾不驚:


 


「傅姑娘,陛下能剝奪他們的榮耀,將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就已經夠了。至於他們的命,我已經提前拿走了。」


 


「什麼意思?」我心裡一驚,一股不好的預感從背後騰起。


 


「姑娘請看。」如月撩起了紗袖,隻見她肩頭如雪的肌膚上盛開著點點紅花,「這見不得人的病啊,我已經傳給邵家男丁了。


 


「可笑承恩侯爺和邵家小公子,一個不肯承認子強父衰,一個嫉妒兄長可以承襲爵位,徵服了邵景鑠的女人就能滿足他們心裡隱秘的那點齷齪。


 


「我知道我漂亮,可遠沒有到國色天香、媚骨天成的地步,可對於他們倆,我都不用費心引誘,勾勾手指他們就自己過來了。」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又為這侯府的齷齪而感到惡心。


 


看著面前美麗又倔強的女子,我心裡感到一陣心疼:


 


「你為何不早告訴我?我給你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讓你恢復如初的。」


 


如月苦笑著:「沒用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如果不是為了家仇,我早就不願苟活於世。傅姑娘,多謝你給我機會親手報仇,是我瞞了你……」


 


11


 


震驚國朝的承恩侯府案最終以邵家被削爵流放結束。


 


邵家男丁被流放那天,我沒有去湊熱鬧。


 


聽說臭雞蛋爛菜葉子一直蔓延到了城外五裡,甚至連附近州府的難民也專程趕來京城外,隻為親自朝邵家人臉上吐上一口唾沫。


 


邵家人哭天喊地地求太後娘娘救命,可太後沒來,甚至連一個送盤纏衣物的奴婢都沒派來。


 


百姓們都贊嘆著太後的深明大義。


 


知情的人卻隻比了一個「噤聲」。


 


與此同時,有人帶著一塊沾著血點的白色絲帕悄悄地出了城門,隨後快馬向著北地而去。


 


天家母子鬥法,做母親的落敗了,被孩子軟禁在宮中。


 


這樣的情節,夠吸引人嗎?


 


太後從四月養病到了六月。


 


兩個月過去,民間以及朝堂上對於承恩侯府的討論淡了下來,可皇宮裡卻是一片肅靜。


 


入夜,離慈寧宮不遠的花園裡,暗道洞開,數十個黑衣人魚貫而入。


 


而裴玄胤早已親自帶著禁衛軍埋伏在了附近,見黑衣人入內,就將人團團圍住。


 


「皇叔,朕知道是你。」


 


劍拔弩張中,一個中年人從黑衣人群背後走了出來,雖然步調不緊不慢,卻仍然能看出,這人有點輕微的跛腳。


 


「臣裴修明,見過陛下。」


 


「皇叔擅自離開封地,夜潛皇宮,這可是謀逆之罪。」


 


先帝長成的兄弟有七位,裡面大部分都在奪嫡時落敗,或病亡,或被貶為庶人。剩下的三位,李郡王和誠郡王生母身份太低,先帝上位時又還年幼,大臣們默認了他們未來隻能做個富貴闲人。


 


懷王是先帝的同胞弟,少年時墜馬,左腿留下了隱疾,早早地被踢出了皇位競爭者的隊伍。


 


先帝念其封地苦寒,懷王又身有不便,特允準懷王可以長住於京城,還可以不經傳召,隨時入宮。


 


八年前,懷王向先帝請辭,主動去北地就藩,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過京城。


 


先帝想念這個弟弟,時不時寫下書信,令人送去北地。


 


可後來,先帝歸天前,卻留下遺旨令懷王從此無詔不得擅離北地。


 


看著八年未見的皇叔,裴玄胤心裡百感交集。


 


懷王卻並不驚惶,自顧自地站起了身,揚聲道:「敢問陛下,太後娘娘鳳體安好?」


 


我在不遠處的閣樓上,依然能清晰地感知到裴玄胤此刻的暴怒。


 


「太後如何,輪不到你懷王過問。」


 


「原來陛下已經知道了。」懷王苦笑,「臣罪孽深重,不敢與陛下狡辯。隻要讓臣見太後一面,臣願意自裁謝罪。」


 


懷王看著此時依然簇擁在他身邊的親衛:「臣這次進京,北地君臣皆不知情。此十六人,也並不知前因後果,不過是聽命行事,請陛下寬恕他們的家人。還有,臣有一個女兒,自小體弱,寄居在積雲寺,陛下寬仁,想必不會為難她。」


 


裴玄胤怒極反笑:「好,好一個重情重義的懷王,朕答應你。」


 


聽到動靜的太後匆匆趕來,在看清形勢的那一瞬間大驚失色:「修明!」


 


懷王的目光在觸及遠處的太後時,突然變得溫柔。


 


他舉起了手中的劍,嘆了一聲:「陛下,好一手陽謀啊。請您別忘了,太後始終是您的生身母親。」


 


說完,懷王毫不猶豫地橫刀自刎,倒在了冰涼的地上。


 


一塊白色的絲帕,從他懷中掉落。


 


懷王帶來的親衛們跪了一地。


 


一片S寂中,隻能聽到太後絕望地呼喊:「修明,你不要嚇我……」


 


太後將懷王緊緊抱進懷裡。


 


懷王費力地抬手,想去摸摸太後的臉:「如果我早五年出生,或許娶你為妻的,就是我了……可惜這一生,我們錯了太多……」


 


懷王身S,太後歇斯底裡地叫著。


 


裴玄胤忍不下去了,撇開臉,隻吩咐人將懷王屍身送去收斂,就拂袖離開了。


 


我默不作聲地跟在他後面。這種時候,裴玄胤心裡太亂,並不是聊天的好時機,隻有等他自己開口了,我才能將這故事講下去。


 


12


 


「清苒妹妹。」


 


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呼喊我,我回頭看到了霍延壽的臉。


 


見我朝他身後看去,霍延壽笑了笑:「別看了,太子殿下被陛下留住了,說要考校他的功課。」


 


他眨眨眼:「下次我幫你約他出來。」


 


我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霍大哥說笑了。」


 


「嗐。」霍延壽擺擺手,「跟我還害羞啥。你和公主就跟我親妹子一樣,做大哥的,有責任為妹妹的婚姻大事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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