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沈千禾,那不是你後媽?」
「我沒有後媽!」
同學一愣,皺著眉瞪我:「那估計也快了,反正你快看,她被欺負了。」
鎮上的姑娘都喜歡在河邊洗衣服。
蘇靈有潔癖,不讓旁人幫她洗,都是親手來。
而此時她正被幾個婦人圍在河邊:
「你沒幹過家務活,還來河邊裝什麼?礙事。」
「高跟鞋,你專門來表演摔跤的?」
「幹嘛不說話,搞得像我們欺負你。」
Advertisement
蘇靈衣服鞋子都湿透了,坐在河邊的石頭上。
那些個婦女嫉妒她,嘴上說個不停。
「有完沒完!」
我一把將書包砸在地上:「她怎麼樣是沈望的事,關你們什麼事?!」
16
「謝謝小妹。」
我帶著蘇靈回家。
她叫我小妹,我叫她名字。
「她們故意欺負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說過了,可她們人多,說多了也是錯。」
我默了默,倒也覺得是。
快到宅子的時候,蘇靈突然說話了:
「千禾,你為什麼被趕到外院住了?」
17
蘇靈現在的屋子,是我之前住的。
離沈望很近,有時候僕人弄錯,以為我還住那兒,會把我的東西送到她那兒。
「惹先生不高興了。」我搪塞道。
「哪裡不高興?」蘇靈此頁面。
「哪裡都不高興。」
她這才沒問了,反而問我:「千禾,沈望大你幾歲?」
「九歲。」
蘇靈忽然笑了。
「正巧,我和沈望認識的時候,也是九歲。」
我愣住了。
看著她笑得人畜無害的樣子,我突然有一種被戳穿的羞恥與無力。
蘇靈與沈望同歲,怎麼可能是傻白甜?
她明明早就看出了我對沈望的心思,是在告訴我。
沈望跟她更親。
而我,隻是她的小妹,他的女兒。
18
「昨天河邊怎麼回事?」
破天荒地,沈望叫住了我。
這還是我被趕出去後,他第一次叫我。
還是為了蘇靈。
我的心疼了疼,壓下鼻頭酸意,轉身說道:
「她去洗衣服,摔了,被那些個長舌婦取笑教訓,我看見了,過去幫她解圍。」
「嗯。」
我甚至都不敢抬頭。
不敢跟沈望對視。
在外院的日子裡,我拼命學習,幾乎足不出戶。
是因為生怕看見他們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場面。
「沈千禾。」
沈望叫我名字。
我的心顫了顫,應聲了。
「我聽你老師說,你要去留學。」
他頓了頓:「一個人去,離開這個小鎮,你真的想好了嗎?」
19
那個年代,留學是很難得的。
沈望在學業上從不吝嗇對我的投資,他對我說過最多的就是,我要出類拔萃,我要樣樣拔尖。
可他現在又問我想好沒有。
「先生,我記得您說過,隻要做,隻要有機會,就要做到最好的。」
我終於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睛:「留學,不是更拔尖嗎?」
那天的沈望,第一次望著我沉默。
大約過了半分鍾。
他終於點了點頭:
「你果然是我一手教出來的。」
可我也在心裡松了口氣。
終於,可以不用夾在他們二人中間了。
20
為了留學我準備了很久。
一忙起來,自然就顧不上蘇靈和沈望怎麼樣了。
又一個通宵起來,我數著日子,第二天我就要離開了。
應該向他們告個別。
「沈望!你究竟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可腳還沒踏進裡院,就聽見了摔東西的聲音,還有蘇靈壓不住的嗓子。
「沈家沒了!我家也沒了!都是受你們的牽連,我還能去哪兒?!
「爹娘定下的我們的婚約,難道就因為他們不在了就可以反悔嗎?
「你一直閉口不談,你個懦夫,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
我愣在了原地。
蘇靈開始哭起來。
我進退兩難,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們我明天就要走的消息。
直到我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息。
沈望說:「我沒有不接受你。」
那一刻,蘇靈的哭聲停了。
而我的心,好像突然停滯住了。
在她的哽咽徹底平息前。
我悄悄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好了,現在,隻有我是不被接受的了。
21
後來再次回想那天,我都覺得自己膽子大。
一個人帶著行李,為了不驚動他們連夜跑了。
提心吊膽地坐黑車,又在車站睜眼睡一夜。
終於坐上了去往大洋彼岸的船。
我沒有跟任何人告別。
除了那個,在夜裡一邊畫沈望畫像,一邊哭泣的,少女懷春破碎的我自己。
以及,一封很晚才寄給沈望的,報平安的,公事公辦的信。
我刻意避開了他和蘇靈的部分。
稱謂也變成了,養父。
22
「千禾,你的信!」
「謝謝。」
在英國的第三年。
沈望依舊每個月會給我寫信。
但不知道我逃避什麼,我從來沒打開看過,也沒有回過一次。
「放那兒就好。」
「千禾,又是你家裡寄來的,為什麼不看呢?他們,很擔心吧?」
英國少年的中文是向我學的。
有些生疏,帶著腔調,令人哭笑不得。
「其實你可以講英文的,不用勉強。」
丹尼爾搖了搖頭:「不行,講中文,親切對你。」
少年生得很好看。
性格也如長相一般張揚,這是他追求我的第三個月。
即使我已經拒絕過很多次,他也像個趕不走的小狗。
讓人有些不忍心。
「千禾,我新找到了一家餐廳。」
丹尼爾又用他那雙好看的藍色眼睛向我乞求:「我想邀請你共進晚餐。」
我嘆了口氣:
「好,我答應你。」
23
今天倫敦的雨很大,也很突然。
三年,我早就習慣了這裡天氣的喜怒無常。
隻是今天居然忘記了帶傘。
「怎麼千禾也會忘記傘?」
丹尼爾把書舉上頭頂:「你等等我,我去對面借一把傘。」
我點點頭,看著他衝進雨裡。
這裡的雨下起來,像霧。
和小鎮的雨一樣。
我不由得出神,腦子裡很久很久沒浮現出那個人影。
他們大約已經結婚,幸福美滿,羨煞旁人。
還會有小孩嗎?
我想得出神。
沒注意馬路對面,正有一道冰冷的視線。
再反應過來,是同學們誇張的起哄聲。
「沈!你快看!」
「沈千禾!」
雨幕裡,丹尼爾抱著一束熱烈美麗的紅玫瑰,護在懷裡,笑得很開心。
他用崴腳的中文,叫對了我名字的每一個讀音。
「沈千禾,我喜歡你!」
他停在我面前。
一米九的高個子,單膝跪地,眼睛亮晶晶的,把玫瑰遞過來。
「你可不可以跟我談戀愛?」
我的臉紅透了。
同學們都在起哄。
丹尼爾海洋一般深邃的眼,正期待地看著我,差點就讓我沉淪。
「沈千禾。」
可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我愣住了。
接著,肩膀處傳來痛感。
我轉頭的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望的鏡片因為雨蒙上了一層霧。
他抓著我的手慢慢收緊,按得我更痛,把我摁在原地,接著慢悠悠地開口:
「我放出去的鴿子,怎麼飛出去的,就該怎麼回到我身邊。」
24
「翅膀硬了,飛出去就不回來了?
「不和國內的歪瓜裂棗牽扯,就找西洋的美麗廢物。沈千禾,你長本事了。
「說話。」
我沉默著坐在沈望對面。
他熟練地給我的咖啡加糖,見我不說話,似乎開始不耐煩。
「在外面待了三年,聽不懂中文了?!」
「我聽得見!」
我終於忍無可忍。
聲音裡帶著哭腔,抬頭跟他對視的時候,眼底的淚終於壓不下來。
沈望愣住了。
長這麼大,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個表情。
眼淚大顆大顆地流,我猛地站起身來:
「沈望!我不是你的女兒,我也跟你沒有血緣關系,你憑什麼一直控制我按你的意念做事!」
25
全搞砸了。
眾目睽睽之下,沈望把丹尼爾的花丟進了垃圾桶。
然後拉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帶走我。
「沈,那個男人是你的 super daddy 嗎?」
中國留學生同學這麼問我。
確實是「daddy」。
可我和他的關系,早就隻剩下我一個人的羞恥。
我回復道:「不,他是我的家屬。」
大家才都松了口氣。
「你快聯系丹尼爾吧,他快要心碎了。」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明明,我也是想給這個熱烈直率的英國男孩一個機會的。
也是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可偏偏,沈望來了。
荒唐地打斷了所有人的計劃。
自私鬼,控制狂。
就是他。
從小控制我隻能有他一個,隻能被他一手雕刻。
隻能屬於他。
卻不能愛上他。
26
丹尼爾沒有來上課。
一連幾天,他都沒有來。
我深知是自己給他造成了創傷,可前幾天編輯的道歉信他也沒有回復。
「真可憐,那個家伙被你傷透了。」
「沈,你真是個壞女人,你真的跟那個中國男人沒有一腿嗎?他看起來像你的老公一樣。」
「……」
我百口莫辯。
直到下課,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公寓,再一次被攔住。
「沈,你老公。」
女同學幸災樂禍。
而沈望一身黑色,帶著獨特的東方氣質,站在校門口耐心地等待著。
又在察覺到我視線時抬頭看了過來。
「沈千禾,過來。」
27
好似曾相識的場景。
仿佛回到了那個小鎮,那個下著雨的家長會。
沈望也是這麼站在門口,冷清清地叫我。
旁邊也有同學指著他,說:「你家長。」
可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怎麼了?」
我走過去,頭都沒抬:「有什麼事,我們回去說。」
沈望沒說話。
隻是跟著我走,我們一前一後,頂著眾人目光離開了學校。
可莫名地,我感覺他對這裡很熟。
走哪個路口,搭乘哪個車,他都不需要我指路。
終於快到了。
我心不在焉,差點撞到人了也沒發現。
「抱歉。」
是沈望替我道的歉。
那人留了一句:「牽好你的女朋友。」
沈望沒說什麼。
隻是在公寓樓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沈千禾。
「出了趟國,你要跟我斷絕關系嗎?」
28
「斷絕關系?」
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沉不住氣的小姑娘了。
我默了默:
「我們隻是養父女,你來得太突然,昨天還搞砸了我的同學關系,我一團糟,現在帶你去我的公寓招待,我還要怎麼對待你才行呢?」
我說這些時,心裡是麻木的。
我不想去問他的事,更不想提蘇靈的問題。
他們早就被我遺忘在了過去,我逃避著不願意提起,為什麼還非要招惹我。
「我養你這麼大,是聽你跟我客氣的?」
沈望氣笑了:「養父,不能管你了?不能阻止你被那些美麗廢物蠱惑了?」
「可是沈望,我已經二十歲了!我成年了!在國內我甚至都可以成家了!」
我終於忍不住,開始爆發:
「高二的時候你不讓我跟鄰居男生接觸,不讓我早戀,甚至都不讓我見到你……
「現在如你所願,我很優秀,我出類拔萃,我也該有了自己選擇伴侶的權利。
「難道養父就可以隨意插手我的私生活嗎?」
我彎著腰平復呼吸,眼眶裡溢出淚水。
好像這麼多年壓抑的、不服的、委屈的,全都一股腦傾瀉了出來。
把沈望都衝昏了頭。
他愣住了,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但下意識地給我遞手帕。
可我沒接。
我站起身來,留下一句話:
「抱歉,我今天沒有心情招待你,先生。
「在你認識到你搞砸了我的人際關系之前,我都不想見到你。」
29
第三天我終於看見了丹尼爾。
金發藍眸的少年,看見我時不像往常一樣笑,而是露出一副難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