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喂,沈千禾,那不是你後媽?」


「我沒有後媽!」


 


同學一愣,皺著眉瞪我:「那估計也快了,反正你快看,她被欺負了。」


 


鎮上的姑娘都喜歡在河邊洗衣服。


 


蘇靈有潔癖,不讓旁人幫她洗,都是親手來。


 


而此時她正被幾個婦人圍在河邊:


 


「你沒幹過家務活,還來河邊裝什麼?礙事。」


 


「高跟鞋,你專門來表演摔跤的?」


 


「幹嘛不說話,搞得像我們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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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靈衣服鞋子都湿透了,坐在河邊的石頭上。


 


那些個婦女嫉妒她,嘴上說個不停。


 


「有完沒完!」


 


我一把將書包砸在地上:「她怎麼樣是沈望的事,關你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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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妹。」


 


我帶著蘇靈回家。


 


她叫我小妹,我叫她名字。


 


「她們故意欺負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說過了,可她們人多,說多了也是錯。」


 


我默了默,倒也覺得是。


 


快到宅子的時候,蘇靈突然說話了:


 


「千禾,你為什麼被趕到外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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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靈現在的屋子,是我之前住的。


 


離沈望很近,有時候僕人弄錯,以為我還住那兒,會把我的東西送到她那兒。


 


「惹先生不高興了。」我搪塞道。


 


「哪裡不高興?」蘇靈此頁面。


 


「哪裡都不高興。」


 


她這才沒問了,反而問我:「千禾,沈望大你幾歲?」


 


「九歲。」


 


蘇靈忽然笑了。


 


「正巧,我和沈望認識的時候,也是九歲。」


 


我愣住了。


 


看著她笑得人畜無害的樣子,我突然有一種被戳穿的羞恥與無力。


 


蘇靈與沈望同歲,怎麼可能是傻白甜?


 


她明明早就看出了我對沈望的心思,是在告訴我。


 


沈望跟她更親。


 


而我,隻是她的小妹,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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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河邊怎麼回事?」


 


破天荒地,沈望叫住了我。


 


這還是我被趕出去後,他第一次叫我。


 


還是為了蘇靈。


 


我的心疼了疼,壓下鼻頭酸意,轉身說道:


 


「她去洗衣服,摔了,被那些個長舌婦取笑教訓,我看見了,過去幫她解圍。」


 


「嗯。」


 


我甚至都不敢抬頭。


 


不敢跟沈望對視。


 


在外院的日子裡,我拼命學習,幾乎足不出戶。


 


是因為生怕看見他們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場面。


 


「沈千禾。」


 


沈望叫我名字。


 


我的心顫了顫,應聲了。


 


「我聽你老師說,你要去留學。」


 


他頓了頓:「一個人去,離開這個小鎮,你真的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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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留學是很難得的。


 


沈望在學業上從不吝嗇對我的投資,他對我說過最多的就是,我要出類拔萃,我要樣樣拔尖。


 


可他現在又問我想好沒有。


 


「先生,我記得您說過,隻要做,隻要有機會,就要做到最好的。」


 


我終於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睛:「留學,不是更拔尖嗎?」


 


那天的沈望,第一次望著我沉默。


 


大約過了半分鍾。


 


他終於點了點頭:


 


「你果然是我一手教出來的。」


 


可我也在心裡松了口氣。


 


終於,可以不用夾在他們二人中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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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留學我準備了很久。


 


一忙起來,自然就顧不上蘇靈和沈望怎麼樣了。


 


又一個通宵起來,我數著日子,第二天我就要離開了。


 


應該向他們告個別。


 


「沈望!你究竟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可腳還沒踏進裡院,就聽見了摔東西的聲音,還有蘇靈壓不住的嗓子。


 


「沈家沒了!我家也沒了!都是受你們的牽連,我還能去哪兒?!


 


「爹娘定下的我們的婚約,難道就因為他們不在了就可以反悔嗎?


 


「你一直閉口不談,你個懦夫,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


 


我愣在了原地。


 


蘇靈開始哭起來。


 


我進退兩難,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們我明天就要走的消息。


 


直到我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息。


 


沈望說:「我沒有不接受你。」


 


那一刻,蘇靈的哭聲停了。


 


而我的心,好像突然停滯住了。


 


在她的哽咽徹底平息前。


 


我悄悄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好了,現在,隻有我是不被接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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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再次回想那天,我都覺得自己膽子大。


 


一個人帶著行李,為了不驚動他們連夜跑了。


 


提心吊膽地坐黑車,又在車站睜眼睡一夜。


 


終於坐上了去往大洋彼岸的船。


 


我沒有跟任何人告別。


 


除了那個,在夜裡一邊畫沈望畫像,一邊哭泣的,少女懷春破碎的我自己。


 


以及,一封很晚才寄給沈望的,報平安的,公事公辦的信。


 


我刻意避開了他和蘇靈的部分。


 


稱謂也變成了,養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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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禾,你的信!」


 


「謝謝。」


 


在英國的第三年。


 


沈望依舊每個月會給我寫信。


 


但不知道我逃避什麼,我從來沒打開看過,也沒有回過一次。


 


「放那兒就好。」


 


「千禾,又是你家裡寄來的,為什麼不看呢?他們,很擔心吧?」


 


英國少年的中文是向我學的。


 


有些生疏,帶著腔調,令人哭笑不得。


 


「其實你可以講英文的,不用勉強。」


 


丹尼爾搖了搖頭:「不行,講中文,親切對你。」


 


少年生得很好看。


 


性格也如長相一般張揚,這是他追求我的第三個月。


 


即使我已經拒絕過很多次,他也像個趕不走的小狗。


 


讓人有些不忍心。


 


「千禾,我新找到了一家餐廳。」


 


丹尼爾又用他那雙好看的藍色眼睛向我乞求:「我想邀請你共進晚餐。」


 


我嘆了口氣: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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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倫敦的雨很大,也很突然。


 


三年,我早就習慣了這裡天氣的喜怒無常。


 


隻是今天居然忘記了帶傘。


 


「怎麼千禾也會忘記傘?」


 


丹尼爾把書舉上頭頂:「你等等我,我去對面借一把傘。」


 


我點點頭,看著他衝進雨裡。


 


這裡的雨下起來,像霧。


 


和小鎮的雨一樣。


 


我不由得出神,腦子裡很久很久沒浮現出那個人影。


 


他們大約已經結婚,幸福美滿,羨煞旁人。


 


還會有小孩嗎?


 


我想得出神。


 


沒注意馬路對面,正有一道冰冷的視線。


 


再反應過來,是同學們誇張的起哄聲。


 


「沈!你快看!」


 


「沈千禾!」


 


雨幕裡,丹尼爾抱著一束熱烈美麗的紅玫瑰,護在懷裡,笑得很開心。


 


他用崴腳的中文,叫對了我名字的每一個讀音。


 


「沈千禾,我喜歡你!」


 


他停在我面前。


 


一米九的高個子,單膝跪地,眼睛亮晶晶的,把玫瑰遞過來。


 


「你可不可以跟我談戀愛?」


 


我的臉紅透了。


 


同學們都在起哄。


 


丹尼爾海洋一般深邃的眼,正期待地看著我,差點就讓我沉淪。


 


「沈千禾。」


 


可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我愣住了。


 


接著,肩膀處傳來痛感。


 


我轉頭的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望的鏡片因為雨蒙上了一層霧。


 


他抓著我的手慢慢收緊,按得我更痛,把我摁在原地,接著慢悠悠地開口:


 


「我放出去的鴿子,怎麼飛出去的,就該怎麼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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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硬了,飛出去就不回來了?


 


「不和國內的歪瓜裂棗牽扯,就找西洋的美麗廢物。沈千禾,你長本事了。


 


「說話。」


 


我沉默著坐在沈望對面。


 


他熟練地給我的咖啡加糖,見我不說話,似乎開始不耐煩。


 


「在外面待了三年,聽不懂中文了?!」


 


「我聽得見!」


 


我終於忍無可忍。


 


聲音裡帶著哭腔,抬頭跟他對視的時候,眼底的淚終於壓不下來。


 


沈望愣住了。


 


長這麼大,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個表情。


 


眼淚大顆大顆地流,我猛地站起身來:


 


「沈望!我不是你的女兒,我也跟你沒有血緣關系,你憑什麼一直控制我按你的意念做事!」


 


25


 


全搞砸了。


 


眾目睽睽之下,沈望把丹尼爾的花丟進了垃圾桶。


 


然後拉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帶走我。


 


「沈,那個男人是你的 super daddy 嗎?」


 


中國留學生同學這麼問我。


 


確實是「daddy」。


 


可我和他的關系,早就隻剩下我一個人的羞恥。


 


我回復道:「不,他是我的家屬。」


 


大家才都松了口氣。


 


「你快聯系丹尼爾吧,他快要心碎了。」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明明,我也是想給這個熱烈直率的英國男孩一個機會的。


 


也是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可偏偏,沈望來了。


 


荒唐地打斷了所有人的計劃。


 


自私鬼,控制狂。


 


就是他。


 


從小控制我隻能有他一個,隻能被他一手雕刻。


 


隻能屬於他。


 


卻不能愛上他。


 


26


 


丹尼爾沒有來上課。


 


一連幾天,他都沒有來。


 


我深知是自己給他造成了創傷,可前幾天編輯的道歉信他也沒有回復。


 


「真可憐,那個家伙被你傷透了。」


 


「沈,你真是個壞女人,你真的跟那個中國男人沒有一腿嗎?他看起來像你的老公一樣。」


 


「……」


 


我百口莫辯。


 


直到下課,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公寓,再一次被攔住。


 


「沈,你老公。」


 


女同學幸災樂禍。


 


而沈望一身黑色,帶著獨特的東方氣質,站在校門口耐心地等待著。


 


又在察覺到我視線時抬頭看了過來。


 


「沈千禾,過來。」


 


27


 


好似曾相識的場景。


 


仿佛回到了那個小鎮,那個下著雨的家長會。


 


沈望也是這麼站在門口,冷清清地叫我。


 


旁邊也有同學指著他,說:「你家長。」


 


可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怎麼了?」


 


我走過去,頭都沒抬:「有什麼事,我們回去說。」


 


沈望沒說話。


 


隻是跟著我走,我們一前一後,頂著眾人目光離開了學校。


 


可莫名地,我感覺他對這裡很熟。


 


走哪個路口,搭乘哪個車,他都不需要我指路。


 


終於快到了。


 


我心不在焉,差點撞到人了也沒發現。


 


「抱歉。」


 


是沈望替我道的歉。


 


那人留了一句:「牽好你的女朋友。」


 


沈望沒說什麼。


 


隻是在公寓樓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沈千禾。


 


「出了趟國,你要跟我斷絕關系嗎?」


 


28


 


「斷絕關系?」


 


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沉不住氣的小姑娘了。


 


我默了默:


 


「我們隻是養父女,你來得太突然,昨天還搞砸了我的同學關系,我一團糟,現在帶你去我的公寓招待,我還要怎麼對待你才行呢?」


 


我說這些時,心裡是麻木的。


 


我不想去問他的事,更不想提蘇靈的問題。


 


他們早就被我遺忘在了過去,我逃避著不願意提起,為什麼還非要招惹我。


 


「我養你這麼大,是聽你跟我客氣的?」


 


沈望氣笑了:「養父,不能管你了?不能阻止你被那些美麗廢物蠱惑了?」


 


「可是沈望,我已經二十歲了!我成年了!在國內我甚至都可以成家了!」


 


我終於忍不住,開始爆發:


 


「高二的時候你不讓我跟鄰居男生接觸,不讓我早戀,甚至都不讓我見到你……


 


「現在如你所願,我很優秀,我出類拔萃,我也該有了自己選擇伴侶的權利。


 


「難道養父就可以隨意插手我的私生活嗎?」


 


我彎著腰平復呼吸,眼眶裡溢出淚水。


 


好像這麼多年壓抑的、不服的、委屈的,全都一股腦傾瀉了出來。


 


把沈望都衝昏了頭。


 


他愣住了,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但下意識地給我遞手帕。


 


可我沒接。


 


我站起身來,留下一句話:


 


「抱歉,我今天沒有心情招待你,先生。


 


「在你認識到你搞砸了我的人際關系之前,我都不想見到你。」


 


29


 


第三天我終於看見了丹尼爾。


 


金發藍眸的少年,看見我時不像往常一樣笑,而是露出一副難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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