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因為眼前的陸晚太瘦了,就像得了絕症一樣蒼白,可她眼神漆黑,瞳孔裡仿佛藏燃著幽暗的火。
言周立馬就心疼了:「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沒好好吃飯嗎?」
他一邊拄著拐杖往裡走一邊關心道:「就算再傷心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啊,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帶你出去散散心,這房子以後也別住了,我們去換……」
話還沒說完,他被人按住了。
是一直站在角落的保鏢,他卻沒注意到。
言周愣了愣:「這是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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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晚慢慢直起身,對他的疑問充耳不聞,道:「你剛才說什麼?」「帶我出去散散心?往前看?這房子也別住了?」
她笑了一聲,摸了摸手下的椅子:「這是我和李遠星的婚房,這裡面的東西很多都是李遠星挑的——你讓我別住了,那你讓我住哪兒?」
「婚……」言周表情有些難看,「可他都已經……我們還住在這裡不太好吧?」
陸晚沉默良久,重復:「我們?」
她又重復了一遍,半晌突然捂著臉笑起來:「我們?你居然說我們?你居然能這麼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會和你在一起?為什麼?是我給了你錯覺嗎?所以連他也這麼以為?連他也覺得我愛的人是你?他到S都以為!!!」
她猛地站起來,松開手時臉上已經滿是淚痕,盯著言周的眼神卻狠戾而憎惡:「他到S都以為我不愛他!」
她幾乎要崩潰了。
這三個月以來,她每天都躲在家裡,她不敢再看那段視頻,卻每每總想起那些話。
其中最讓她無法接受,想起來就想要嘶吼發瘋,想要砸爛一切的就是這個——李遠星竟然以為她不愛他?
李遠星竟然到S,都以為她對他隻是愧疚和感激。
李遠星竟然到S,都以為她愛的另有其人?
然後他就抱著這樣的遺憾S去了。
她永遠都無法再告訴他,永遠都無法再解釋:我愛的人是你。
從六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是你,隻有你。
她不得不崩潰。
可她能怪誰呢?
她隻能怪自己。
怪自己傲慢,怪自己無知,怪自己以為李遠星會永遠在身邊所以肆無忌憚,所以口無遮攔,什麼傷人說什麼,忽略他的感受忽略他的眼神和心情。
甚至就在他離開之前,她見他的最後一面,她居然還在跟他吵架,她居然還篤定地吼他,說他一定是後悔救她了。
她明明知道他不會,她明知道他那麼愛她。
陸晚還能想起那天晚上,她睡著後分明隱約有感覺到他回來了,可她沒有醒,她在睡夢中分明曾感受過他的親吻,可她沒有醒!
她以為明天就能見到他。
可那已經是最後一個吻了。
她此生再也不能見到李遠星,再也不能被他溫柔地親一下。
她後悔,她恨不得S了自己。
可李遠星要她活著,她便隻好活著。
她還要找別的人來恨。
6.
桌上放著一臺電腦,陸晚把屏幕對著言周,按了播放。
裡面是一段監控。
言周來找李遠星那天的錄像,原本早就該被清理了,但老管家不知為何將其保留下來,最後等到了陸晚來查。
「我特意找人來認口型,知道了你們的說話內容。」
陸晚看著屏幕裡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李遠星,心幾乎要裂開。
可她已經習慣這種疼痛了,於是隻是面無表情,「你竟然謝謝他照顧我,你竟然挑撥離間想讓他以為我沒有盡力救他的嗓子。」
「你知道當時我為了找人給他治嗓子還給人下過跪嗎?」
「言周,我好恨啊。」
她沒有表情地流著眼淚說:「我一想到他居然被你逼走,居然到S都以為我愛的人是你,我就恨得抓心撓肝夜夜不眠。」
「是我錯了,但你也有錯。」
她說著,撿起早就放在一旁的棒球棍,麻木地看著言周道:「所以你得付出代價。」
她握緊棒球棍,緩緩走近已經被按倒在地的言周。
言周終於慌亂起來:「你在說什麼?晚晚你瘋了嗎?你要幹什麼?你現在隻是被愧疚蒙蔽了,你根本就不愛他!你本來就愛我!否則你怎麼會為了我連婚禮都不要了?!你醒一醒!」
陸晚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她一邊發狠地哭一邊高高舉起棒球棍,用盡全力砸下去。
言周剛剛治好的腿發出一聲脆響,在他的慘叫聲裡,陸晚哭著道:「你說得對!是我瘋了!我怎麼會為了你放棄和他的婚禮!還丟了他為我做的王冠!」
「難怪他以為我不愛他!」
「是我瘋了!」
「是我該S!你也該S!」
她一邊嚎啕一邊重重地砸下去。
直到老管家擔心真的鬧出人命,令人幫助了已經全然失控的陸晚。
她最後渾身顫抖地倒在老管家懷裡,揪著他的衣服哆嗦著說:「我愛李遠星,我隻愛李遠星,全世界我最愛他我隻愛他,他知道的對不對?他知道的?」
老管家將她抱在懷裡,摸了摸她的背:「是,李先生知道的。」
「不,你騙我!」陸晚大哭起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地上言周已經奄奄一息。
一旁的櫃子上,照片裡,李遠星彈著吉他,在陽光裡笑得很溫暖,卻沒有回頭。
番外2
1.
我叫李月升。
我的哥哥叫李遠星。
我們出生在一個很貧窮的家庭。
但窮也是分兩個階段的,爸爸還健康的時候,家裡雖然窮,但也還算知足快樂。
尤其是我,因為有個又帥成績又好的哥哥,簡直是村子裡最讓人羨慕的小女孩。
可當爸爸癱瘓之後,家裡的窮就變成了空氣裡的漿糊,讓人一點一點不能呼吸,連笑都要小心翼翼。
我很發愁,每天都皺著臉想辦法。
每到這時哥哥就會摸摸我的頭,說我小小年紀就為這些事操心會變醜的。
但很快他又安慰我:「沒事,等我長大掙了錢就好了,到時候我會帶爸爸去大醫院看病的。」
那時候的哥哥,對我來說是無所不能的英雄,所以我果斷相信了他。
所以在得知爸爸媽媽都S了,隻有哥哥活著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直到我漸漸明白了什麼是S亡,明白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的時候,我也已經能聽懂鄰居們的闲話。
「好心狠的孩子啊,年紀小小就拋下父母自己逃生了。」
「他既然能跑出來,為什麼不救救他爸媽?」
「嘖嘖,要我說,他這樣兒的擱古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什麼叫父要子S子不得不S啊?」
……
他們不光自己說,還扯著我說,讓我離我哥哥遠一點,他今天能放任爸媽去S,明天就能對我見S不救。
年紀尚小的我,就這樣在流言中,日復一日地與我哥哥疏遠了。
我不再依賴他,關心他,我推開他伸向我的手,打掉他遞給我的錢,漠視他凝視我時灰暗的眼神。
直到我們都離開村子,直到我慢慢長大,我才終於知道,我不該怪我哥哥。
我該怪無知的村民,怪殘酷的社會。
可我還是很難面對他。
因為我知道他對父母是有恨的,恨到不肯回去掃一次墓。
我無法接受這一點,但我想,時間會解決一切的。
尤其在得知他結婚了,對象還是一個那樣美麗富有的女孩之後。
嘴上不說,但我心裡很欣慰,我知道我哥哥是很值得愛的人。
我想以後的時間還很長,我們最終都會痊愈,會幸福,會修復傷疤重新成為當年還彼此愛著的模樣。
可我沒想到他S了。
他的人生在三十歲就戛然而止。
我再也沒有哥哥了。
而我卻是在失去他之後,才察覺自己的愚蠢、殘忍、以及可恨。
好在世上如我一般痛苦的人還有一個。
可最悲慘的也是這一點。
2.
在哥哥S去三年後,我第一次主動找到陸晚,那個我哥哥到S也愛著,卻辜負了他的女人。
她出乎意料的蒼白瘦弱,看我的眼神透著股幽幽冷氣,不像活人。
即便生活在這樣寬敞豪華的別墅裡,她看起來也很痛苦。
我很滿意。
接下來我還想更滿意一點。
「之前你一直拒絕見我,今天為什麼突然上門?」
她窩進沙發裡,身影看起來異常單薄。
我笑了笑:「他去世之前說了一點話,我剛剛才想起來,特意過來當個傳話人。」
她的眼睛一下亮起來,整個人從沙發裡彈起,坐得筆直,緊緊盯著我。
「什麼話?」
看著她急切的眼睛,我卻不著急,慢慢道:「你以前是不是跟我哥說過,這輩子不做二婚女,所以絕不會跟他離婚?」
她神情古怪,大概不懂我為什麼提到這個,隻點了點頭,眼裡閃過一絲懷念:「怎麼說起這個?」
「把你們的結婚證拿給我看看?」
她警惕起來:「你想幹嘛?」
「放心,我不會撕的,畢竟是我哥的東西。」
她這才去拿了結婚證出來,小心翼翼遞給我。
我打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最後望了一眼照片上正笑彎了眼的我哥哥,我猛地笑起來:「這麼多年你都沒發現嗎?這結婚證是假的!」
我將本子遞回去,咯咯地笑:「我哥哥在S之前還惦記著這件事,他說怕你真的因為那句可笑的誓言就不結婚了,所以特意讓我告訴你。」
「家裡的結婚證是假的,是你喝醉了酒硬拉著他去下班的民政局,他不想讓你失望,故意買了假證好叫你高興的。」
我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整個人都怔住的陸晚。
「你和我哥哥從來都不是夫妻,他到S,在你這裡都無名無分。」
「可是還好,這也證明,他到S都是自由的。」
「他來了又走了,自由的愛,努力的活。」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不起誰,走也走得幹幹淨淨。」
「他也從未真正地屬於誰。」我看著她,輕聲說,「你也不算真的擁有他。」
我說:「你們沒有真正的婚姻關系,以後就算你想結婚了,也不會是二婚女。」
「陸晚,你開心嗎?」
我不能再說下去了。
因為陸晚已經渾身顫抖,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個字。
一個管家打扮的老人突然衝了出來,吩咐人將陸晚抬進了臥室裡。
我有些慌亂。
哥哥活著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如果我真的把她給氣出個好歹來,哥哥肯定會怪我的。
好在她似乎沒有大礙。
隻是那個老管家出來看著我,神情似有責怪,卻又變成嘆息。
走之前我去看了陸晚。
她坐在窗邊的椅子裡,背對著我,整個人更加散發著沉沉的S氣。
「我知道你想報復我,讓我痛苦,我承認你成功了。」
她抬頭看我,眼神裡卻又迸發出熾烈的光:「所以你留下來怎麼樣?跟我講講你哥哥,講他小時候講他長大了,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好不好?你就住在這裡,我可以養著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她瘋了?
我驚愕地後退,她看到我的表情,才慢慢恢復安靜。
眼神很可憐:「你不願意嗎?」
我搖搖頭:「哥哥希望我好好活著,我不想日日沉淪在痛苦裡,我還要向前看的。」
她的眼神迅速熄滅下來,語氣和表情都變得僵冷,輕飄飄道:「那你滾吧。」
她不再看我。
但我看著她S寂的側影,卻不知為何湿了眼眶。
我知道,其實我不是為了滿足哥哥的願望才要好好活著的,而是我本來就想好好活著。
哥哥的S讓我痛苦,卻遠沒有到想S的地步。
可眼前這個女人不一樣。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知道,她也知道這一點。
但她什麼都沒說,看都沒再看我一眼。
從別墅裡出來的時候陽光正好,院子裡有園丁正在澆樹。
陪我出來的老管家隨我的眼神看了一眼,道:「那是一棵桃樹,幾年前先生親手栽的,現在已經會結桃子了。」
「等桃子結果了,月升小姐也來嘗嘗吧。」
他最後幾乎是在懇求我:「看到和先生有關的人,她總會多說幾句話的。」
我沒有回答就走了。
但我知道,我會來的。
風吹動桃樹,葉片哗啦作響。
我看過去,見到滿地斑駁搖晃的陽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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