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娘親提到哥哥,爹爹正在給傷口上藥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他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幾次想說話都沒能說出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景寧,我對不起你,蕭兒……蕭兒他為了救曦兒……」
在爹爹哽咽的解釋中,我斷斷續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正如爹爹所料,張凌之並非S於風寒,而是有人在他的風寒藥裡做了手腳把人毒S的。
那人迫不及待地派S手去嵩山學院除掉張明曦,斬草除根。
好在張明曦聰慧警惕,跟爹爹一樣提前察覺到了危險,這才堪堪逃了出來。
S手一路窮追不舍,眼瞅著張明曦就要葬身在對方的屠刀下,虧得爹爹和哥哥及時趕到救下了張明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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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那些S手武功高強,哪怕有了幫手終究還是落了下風,打鬥過程中哥哥為了保護張明曦心口中劍,哪怕人已經逃了出來,也斷然沒有生還的可能。
因著兩人身量容貌皆有些相似,哥哥奄奄一息時拔劍把自己的臉劃得面目全非,隨後換上張明曦的衣服。
S手們誤以為張明曦已經S了,砍了哥哥的頭顱回去交差,這才讓爹爹有了喘息之機,就得以平安地把奄奄一息的張明曦帶回家。
哥哥S了……
我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陪了我十二年,愛了我十二年的哥哥S了,甚至沒來得及給我留下一句話。
娘親幾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跌坐在地上,瞬間淚流滿面。
她SS用絹帕捂著自己的嘴,怎麼都不肯哭出聲來。
我衝過去扶娘親,卻怎麼都扶不起來,索性抱著娘親坐在地上哭作一團。
不知道哭了多久,隻覺得我的意識都有些迷糊,就要昏厥了過去。
娘親卻奇跡般地從悲傷中緩過神來:「蕭兒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爹爹眼底猩紅一片,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蕭兒說士為知己者S,他S而無憾,誰都不要怨怪明曦。」
娘親眼角再次滑落兩行清淚,哭著哭著卻又突然笑了:「不愧是你兒子,跟你像了個十足十。」
4
士為知己者S。
這話對爹爹來說並不陌生。
爹爹耿直,最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進入朝堂後眼瞅著皇帝昏庸不理朝政,內閣大臣們每日忙著鉤心鬥角,誰也不管日漸腐敗潰爛的吏政。
爹爹實在氣不過,直接上書直諫,把沉迷於修仙問道的老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
老皇帝乾綱獨斷多年,從未被人這般貼臉開大地指著鼻子罵,當即就要把爹爹拖出去杖斃。
虧得張凌之及時得到消息,在皇帝面前百般周旋,十八般武藝都用遍了,再加上夏寧安的幫助,這才以退為進地保住了爹爹的性命。
皇帝喜怒無常,生平最憎恨臣子為他厭惡的人說話,張凌之當時也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庶吉士,這般拼盡全力救爹爹,無異於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觀。
但他沒有。
事後,張凌之苦口婆心地規勸爹爹不可鋒芒畢露,爹爹卻不肯聽。
在他看來,忠臣不畏S。
張凌之深深嘆了口氣。
他知道這樣的S毫無意義,也很清楚自己改變不了爹爹的想法,隻能想辦法把他清理出朝局中心。
張凌之還沒想好把爹爹貶到哪裡去,他們的恩師,首輔夏寧安就先出事了。
夏寧安是個好人,奈何朝堂上的波譎雲詭根本容不得一個好人,最終夏寧安被虎視眈眈的次首萬清渙陷害,成了階下囚,夏氏全族下場悽慘。
面對夏寧安所受的冤屈,爹爹義憤填膺,屢次上書皇帝為夏寧安進言,準備以S為恩師討回公道。
同為夏寧安的得意門生,張凌之卻做了相反的選擇。
他認為善不為官慈不掌兵,夏寧安今時今日的境遇原在意料之中。
爹爹大罵張凌之忘恩負義沒有人性,張凌之諷刺父親有情有義就是沒有腦子,不如早早回家賣紅薯,省得連累全家人身首異處。
張凌之良禽擇木而棲的態度和遠超眾人的才能,讓他很快得到了新任首輔萬清渙的賞識,在朝中如魚得水平步青雲。
爹爹在張凌之的暗中斡旋下勉強保住一條命,被貶謫出了京城,從此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貶謫之路。
四年後,蟄伏在內閣裡臥薪嘗膽的張凌之搜集到重要證據,一舉扳倒了害S夏寧安的萬清渙,為自己的恩師報了仇。
他自己也踩著萬清渙的血,走上了權力最高峰,成為大周帝國新一任首輔。
無論是為恩師報仇,還是推行改革,張首輔用數年的實際行動向爹爹證明,官場上沒有對錯,隻有輸贏。
隻有贏的那個人,才擁有報仇雪恨的資格。
然而世事多變。
昔日的贏家終有一日也要被後來者除掉,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成為對方登臨權勢巔峰之路上的墊腳石。
爹爹沉浸在回憶中,眉梢時不時跳動一下,似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娘親拒絕爹爹攙扶,自己撐著身子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知道是誰幹的麼?」
爹爹依舊沉浸在對張凌之的回憶中,神色多少有些恍惚,語氣卻極為堅定。
「誰是既得利益者,就是誰。」
血債必須血償,但眼下絕不是衝動行事的時候。
爹爹攥著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剛剛包扎好的傷口很快再次淌血,他卻隻作未覺。
或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當年張凌之為給夏寧安報仇雪恨,做低伏小忍辱負重那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
S是最簡單的事。
難的是背負仇恨,踩著荊棘步步向前的人。
5
復仇不在一時,必得徐徐圖之。
相比之下,身負重傷的張明曦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奈何三天過去了,張明曦愣是沒有半點醒轉的跡象。
村裡的郎中來看了看,一邊診脈一邊捋著胡須直搖頭:「這孩子的心肝五髒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除非他自己有強大的求生意識,否則這輩子大概也醒不過來了。」
「……」
爹娘愁眉不展,我卻敏銳地抓住了大夫話裡的重點。
強大的求生意識。
隻要張明曦想活,就一定能醒過來。
這丫就是自己不想活了!
為了救他哥哥S了,爹爹也丟了半條命,他憑什麼不想活!
這樣的想法讓我火冒三丈,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衝去東屋拿起哥哥桌子上的戒尺,一下一下用力打在張明曦手心上。
這幾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張明曦昏迷著沒有什麼反應,我自己卻先累得氣喘連連,隻叉腰怒罵。
「張明曦你知道哥哥為保護你S了,你愧疚自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爹娘,索性就躺在這裡裝S,你就是這世上最軟弱的懦夫!
「你的爹爹被人害S了,你的至交好友被人害S了,可害S他們的人還得意地端坐在廟堂之巔,你但凡還有一絲骨氣就應該活著為他們報仇!
「哥哥總說你有宰輔之才,他有封狼居胥之志,你們倆一文一武便是新一代的江陵雙璧。如今哥哥沒了,你要把他的理想一並實現了,而不是躺在這裡逃避,否則來日九泉之下,你要如何面對他!
「……」
我語無倫次地一句一句罵著,每罵一句手裡的戒尺就高高舉起,一下一下重重打在張明曦掌心。
待爹娘反應過來攔住我時,張明曦的手心已經腫得不成樣子。
「胡鬧!」
我被氣急的爹爹,拎著衣領毫不猶豫地扔出了西屋。
臨被扔出門的一瞬間,恍惚間看到張明曦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晶瑩的淚水。
淚水看得並不真切,當天晚上,張明曦卻是真真切切醒過來了。
雖然精神看上去很不濟,素日裡神採洋溢的眼眸中也盡是S寂,周身冰冷得仿佛置身於數九寒天中,跟記憶中那個京城最耀眼的少年判若兩人。
但這條命終究是撿回來了。
爹爹娘親一左一右拉著張明曦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隻有我挺直腰板居高臨下地站在炕頭前,眼眸冷飕飕地掃在張明曦臉上。
劍眉星目,五官立體稜角分明,哪怕臉上有兩道長長的刀疤,也絲毫不影響美感。
真好看。
當然,這不是重點。
算這小子識趣,半夜就趕緊醒了過來。
若是等到明天,我非得趁爹娘不在的時候,再狠狠抽他幾戒尺才解氣。
張明曦跟我對視一眼,似乎看到了我眼睛裡翻騰著的S氣,下意識地把目光移向別處。
爹娘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忙活著生火煮了雞蛋湯喂給張明曦喝,又喂他喝了藥,反復確定他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這才稍稍放心。
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半夜悄悄從被窩裡鑽出來,搬著小板凳趴在張明曦旁邊的炕沿兒上睡。
睡之前還沒忘放狠話威脅:「張明曦,好好活著別想尋S,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張明曦自幼習武,就我這點跟哥哥學的三腳貓功夫,在他手裡十招都走不過,可誰讓他病了呢。
鑽空子我最在行!
屋子裡的呼吸聲停滯了一瞬,也不知道張明曦聽沒聽到。
6
張明曦的情況暫時穩定住了,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卻很不樂觀。
收到消息的時候,娘親剛把午飯擺上桌。
爹爹拿起一卷煎餅在手裡掂量了許久,終究還是吃不下去,隻重重嘆了口氣。
「張凌之被抄家了,那些宵小之徒還沒等到皇帝正式抄家的旨意,就擅作主張把張家所有人困在宅子裡,我去的時候已經餓S好幾個下人,老太太急火攻心之下一病不起,怕也撐不了多少時日,張夫人……」
爹爹眸中盡是痛苦之色,似是再也說不下去。
好一會兒才稍稍緩和了些情緒,語氣越發嘶啞:「張夫人肚子裡的孩子落了胎,身上下紅不止,那些狗東西愣是不許請大夫看,也是兇多吉少。」
婦人懷孕生子無異於在鬼門關走一遭,更何況還是跟自己相交多年的摯友,娘親哭得幾乎不能自已:「婉吟自幼金尊玉貴哪裡受過這樣的苦,就沒有辦法救救她麼,我們還有銀子……」
「救不了。」
爹爹痛苦地搖了搖頭,眼眸有意無意地往張明曦所住的西屋看了一眼,「如今京城風聲鶴唳,但凡跟張凌之有關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牽連,咱們能做的隻有……」
等。
形勢比人強。
如果這時候輕舉妄動,不僅救不了張家其他人,連拼盡性命救回來的張明曦也保不住。
娘親是性情中人,聽到這話哭得更厲害了。
「張首輔為大周殚精竭慮一生,怎就落得如此下場?」
「還不是那老家伙自己找的,我早就說過吏治腐敗到如此程度已然無力回天,讓他不要多費力氣搞什麼改革,可他偏偏一意孤行選了一條最艱難的路走,他S得倒是痛快,連累全家跟著他下地獄!」
我爹邊想邊罵,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能追到奈何橋邊手腳並用地狠狠把張凌之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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