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嫡姐臉上被潑了黑色墨汁,白裙上沾了五顏六色的顏料,她敢怒不敢言。


太監們的公鴨嗓嘎嘎響起。


 


「柳婕妤,奴才們也不是故意的。」


 


「您大人有大量,就別擺貴人譜了。」


 


「快畫呀。」


 


「淑妃娘娘還等著呢!」


 


嫡姐狼狽不堪,隻能拿起畫筆,在烈日下作畫。


 


此刻的我,正陪著皇後娘娘在坤寧宮休養。


 


清風明月,送來滿殿花香,好生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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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旬過去,嫡姐受不了了。


 


她深夜來找我。


 


「阿螢,你到底在搞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快被淑妃折磨S了。


 


「都怪你那天非要強出頭!


 


「你這張賤嘴得罪淑妃,卻讓我替你受過,你是不是覺得溫小娘在尚書府過得太自在了。」


 


夜風涼。


 


我身子一顫,從黑暗裡緩緩抬頭,使勁握住她冰涼的手。


 


「阿姐,你受苦了。


 


「可是阿姐,你不知道,宮中都在盛傳你的美名——賢良淑德,疼愛幼妹,你比淑妃更當得起妃位。


 


「皇後娘娘這麼覺得。


 


「皇上……也有所耳聞。」


 


聞言,嫡姐緊皺的眉頭開始舒展,她壓住聲音裡的喜悅。


 


「真的麼……入宮這麼久,我都沒見過皇上。


 


「沒想到……他還記得我。」


 


「阿姐,你吃的所有苦,皇上都記在心裡!」我又添了一把火。


 


嫡姐眼眸中生出了神採,躍動如火。


 


野心十足。


 


她其實是個聰慧女子。


 


我自小養在她身邊,性格膽怯懦弱,又有小娘這個把柄捏在府上,她還是不敢全然信我。


 


鎏金指甲套劃上我手心,似有若無地疼。


 


嫡姐聲音亦幽幽。


 


「阿螢,你雖和我一道入宮,但你要記得,我好了,你才能好。


 


「不要以為攀上皇後,你就比我這個嫡女高貴。我告訴你,血脈是變不了的東西!


 


「爹爹來信,倘若你生二心,他會立刻絞S溫小娘。


 


「沒有尚書府支持,你S在宮裡,也無人在意。


 


「你明白嗎?」


 


她的目光刺在我臉上,一寸一寸,像針扎一樣疼。


 


我溫順無比,俯下身子。


 


「一切都聽姐姐的。」


 


嫡姐眼珠子轉了一圈,啟唇道:


 


「今夜,淑妃讓我去玉液池採白蓮。


 


「為刁難我,她收了所有船,我也不會水。


 


「阿螢,你去摘。」


 


她在試探。


 


她要看我還有幾分忠誠。


 


我沒有拒絕,當即摘下披風,跳入冰冷的池水,一路遊到深處,很快捧出滿懷白蓮花。


 


嫡姐闲闲站在岸邊,看我渾身湿透的模樣。


 


她接過白蓮,袖著手站在原地,並不願伸手拉我,隻有一聲輕巧的笑。


 


「其實,淑妃想要紅蓮,是我想要這白蓮。


 


「阿螢,你再去摘三朵吧。」


 


我伏在岸邊,瑟瑟發抖,但還是二話不說遊入水中,又去摘了紅蓮。


 


蘸水的蘆葦荷葉,像小刀一樣鋒利,在我胳膊上劃出密密麻麻的傷痕。


 


疼痛和寒冷,讓我瑟縮成一團。


 


嫡姐滿意地接過紅蓮。


 


「阿螢,你的臉都劃傷了。


 


「你瞧,像蜈蚣一樣彎彎曲曲,爬在臉上惡心S了。」


 


她掏出一面小銅鏡,特意懟到我臉上,讓我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卑賤和醜陋——滿頭的汙泥和水草,泥沙裹著血從眼角流下,像一隻化了的泥人,也像個脫了毛的醜陋鹌鹑。


 


「草根泥塑,遇水就化。


 


「這就是你啊,我的好妹妹。


 


「阿螢,以後老老實實地,別再給我惹麻煩。」


 


一番敲打後,嫡姐滿意離去。


 


今夜月華如練,照得滿池水如鏡,我靜靜看著自己的狼狽模樣。


 


疼痛讓我快活。


 


阿姐,你知道嗎,你可是離S不遠了。


 


玉液池的白蓮,同那指鹿為馬的珍品玉槐一樣,都不是尋常物。


 


11


 


隔天,皇帝忽然在麗華宮大發脾氣。


 


他打了淑妃兩巴掌。


 


滿宮詫異。


 


太後也急匆匆過去當和事佬。


 


「你們兩個相識多少年了,還小孩子一樣鬥氣,真是兩個小冤家!


 


「常言道,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哀家做主,賜一盞溫情酒,皇帝你今晚就留在這裡陪晴婠。」


 


宮殿空寂,皇帝的喘息聲如獸。


 


「母後,你不知道……她竟敢折玉液池的白蓮。」皇帝滿臉陰沉,他雙目陰鸷,嘶吼道:


 


「那可是皇後僅留之物啊!」


 


太後厲聲打斷。


 


她手中碧璽摔落在地,發出清脆響聲。


 


「皇帝,你糊塗了不成。


 


「皇後好端端坐在坤寧宮呢。


 


「玉液池蓮花多,摘幾朵不礙事。


 


「晴婠啊,你自小就去了邊關,不知道你這皇帝哥哥,極寵愛他那病秧子皇後。從槐樹到荷花,但凡是皇後喜歡的,他都當成寶。


 


「好孩子,你別在意,他心裡是有你的。


 


「草木有榮枯,更何況是一個病秧子呢。」


 


大殿內的沉悶氣氛,被太後慈和的笑攪亂。


 


渾水卻更渾。


 


皇後?


 


皇後還活著,哪來什麼遺留之物?


 


晴婠是個聰明女子,她沒有吵鬧。


 


隻是淚眼盈盈,折身一拜。


 


「多謝太後娘娘關懷,您和皇上都如此厚愛,是嫔妾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隻是,容嫔妾辯解一句,這花是柳婕妤自作主張摘的,嫔妾並不知曉。」


 


皇帝仿佛找到發泄口,他半眯的眸子狠厲涼薄。


 


「來人,把柳婕妤捆了。


 


「賜S。」


 


他的話無情無緒,冷漠至極。


 


看向晴婠時卻沒了方才的狠厲。


 


「淑妃,是朕錯怪你了。」


 


太後見二人和好如初,便把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


 


「好好哄哄晴婠,人家父兄都在前線打仗,皇上可不能虧待將門之女。」


 


嫡姐的命,根本無人提起,也無人在意。


 


她成了帝妃感情的一環。


 


正如上輩子被她哄騙,帶著珍品玉槐步入S路的我一樣。


 


深宮噬人。


 


嫡姐終於走上了她想讓我走的路——S路。


 


12


 


坤寧宮內。


 


皇後倚在榻上,虛弱的目光望向窗外一角天,自言自語道:


 


「又是為了我。


 


「又是為了我。


 


「真是可笑。


 


「兩個月……他兩個月都沒來坤寧宮了。」


 


大宮女順心端起熬好的藥,不忍心道:


 


「娘娘別多想,您把今天的藥喝了吧。」


 


皇後閉上眼,眼角滑下兩行清淚,空曠的大殿裡,她的聲線變得極為哀婉。


 


「不喝了。


 


「本宮的身體,自己心裡有數。


 


「這宮裡,實在沒什麼意思。」


 


天漸漸黑下來,涼風從大開的支摘窗灌入,九華山子上的菊花香清幽冷冽,讓人生寒。


 


宮門正在漸次關閉,木軸聲綿長悲戚,同皇後的嘆息一起消逝在秋夜裡。


 


宮人卻來稟。


 


「淑妃求見。」


 


13


 


皇後同意了。


 


她命我泡一盞雪花牛乳茶,放切碎的杏脯和曬幹的桂花,香氣四溢間,我聽見她虛弱又柔軟的聲線。


 


「晴婠小時候最愛喝了。」


 


原來,她們也是老相識。


 


天家無情。


 


每個女人,都是這巍巍宮牆的養分罷了。


 


14


 


晴婠穿著一身黑緞鬥篷,面色如夜霜。


 


「顧怡人,你終於快S了!」


 


皇後沒有惱,她示意我端上牛乳茶。


 


「晴婠,一別數年,你怎麼還是個爆炭性子。


 


「喝茶,暖暖身子。」


 


晴婠聲音卻像屋脊上的雷,猛然炸開。


 


「顧怡人,從顧小將軍S的那一刻,我就恨不得S了你,S了狗皇帝,讓你們這對狗男女為他償命!你養尊處優這麼多年,你可還記得暖暖你地下的哥哥?!


 


「我忘了,你本來就是用別人的血來暖自己,又怎願去暖別人呢?」


 


她猛然摘下帽子。


 


雙目血紅。


 


恨意翻湧。


 


她平日與皇後針鋒相對,根本不是出於拈酸吃醋,而是血海深仇。


 


15


 


皇後閨名顧怡人,是成國公府嫡長女,其父和庶兄顧青川都是驍勇善戰的將軍,立下無數戰功。


 


淑妃晴婠縣主,是永毅侯府嫡長女,比顧怡人小三歲。


 


兩人同為勳貴之女,又是武將世家,自小一起玩耍,情同姐妹。


 


當時,皇帝還隻是不被人看好的三皇子。


 


獵場秋圍時,顧怡人和晴婠的小馬受驚,把兩個小姑娘甩了出去。


 


三皇子救下顧怡人。


 


顧青川救了晴婠。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四個小孩子的關系逐漸親密起來。


 


年歲漸長,三皇子求娶顧怡人,一向不願意摻和奪嫡的成國公禁不住女兒苦苦哀求,同意了這門婚事。


 


老皇帝這才滿意地下旨賜婚。


 


「佳偶天成。」


 


三皇子順理成章獲得勳貴武將們的支持,奪嫡勝出,榮登大寶。


 


他冊封顧怡人為皇後。


 


故事到這裡本應該落下帷幕,可是,時如逝水,帶走了一切花好月圓人相歡。


 


16


 


天子威嚴漸重,器量又不如老皇帝大,對手握重兵的顧家起了疑心。


 


他擔心——一旦皇後誕下皇子,顧家就會如無數前朝勳貴一般,S掉皇帝,扶幼子以攝政。


 


尤其是顧青川,弱冠之齡收復漠北,趕走蠻族,極受百姓和軍士們愛戴。


 


有人甚至為顧青川立生祠,日日跪拜祈求,儼然在世神靈。


 


少年將軍意氣風發、恣意灑脫,在陰鸷的三皇子心裡,是一道永遠邁不過去的檻。


 


唯有S之,以絕後患。


 


世人都說女子善妒,可男子之妒,更心狠手辣。


 


稱兄道弟十幾年,心中冷血也焐不熱。


 


於是,皇帝給了顧怡人兩個選擇。


 


「外戚勢大,則你一生無子。


 


「外戚若去,則你我一生恩愛。」


 


他要皇後親手SS庶兄,以絕顧家之勢。


 


否則,他會給皇後灌下絕子湯,情斷意絕。


 


兩難之下,顧怡人選了愛情。


 


她配合皇帝S庶兄,奪兵權。


 


守住了岌岌可危的後位。


 


那時,晴婠正與顧小將軍議親。


 


她滿心歡喜繡嫁衣,盼來的卻是心上人的棺椁。


 


「狗皇帝害S我心愛之人,我本打算以牙還牙,害S他最心愛之人——你,讓他也嘗嘗這錐心之痛。


 


「可是,顧怡人,狗皇帝也不愛你了,他兩個月不來坤寧宮,任由你枯坐落淚,卻還用那些愛花愛草來粉飾太平,為自己立重情重義的名聲。


 


「真可笑!


 


「這就是你S了親哥哥換來的愛情!


 


「為他作孽那麼多,你後悔了嗎?!」


 


一番話盡,晴婠淚流滿面。


 


這是晴婠視角的故事。


 


顧怡人這個六親不認的自私鬼,如今打落牙齒和血吞,全是咎由自取。


 


她和冷情冷血的狗皇帝都該S。


 


風越發大了,支摘窗被吹開,涼意穿心。


 


我起身關窗。


 


晴婠側頭看我,臉上仍是譏諷。


 


「顧怡人,你從小最討厭庶出子女,青川是庶出子,立下無數戰功,為你成國公府撐起門庭,你都瞧不上他,你父親也不願立他為成國公世子。


 


「如今,你怎願把柳如螢這個庶女放在眼前教養?」


 


她指的是我。


 


17


 


夜風如刀,鑽入窗棂,吹得室內燭火四搖。


 


皇後身影更加單薄,像水中浮萍,無所歸依。


 


她微微揚起脖子,看向鏡中的自己。


 


卸釵環,松發髻。


 


抹去鬢角淚痣,擦掉嘴唇紅脂。


 


她側頭回望。


 


「晴婠,你仔細看看,我還是顧怡人嗎?」


 


18


 


晴婠一時愣在原地。


 


她伸手指向那張陌生又熟悉的美人臉。


 


「你——你——」


 


她張口結舌,不待說話已先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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