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魏遲一擲千金,將我從青樓贖身。
街頭巷尾皆傳他怒發衝冠隻為紅顏。
他不許我做丫鬟,卻不曾給我名分。
哪怕我為他孕育了子嗣。
直到某天暈倒,大夫說我積鬱成疾,至多再活三月。
我從未如此高興。
畢竟,所愛之人心中無我,所生之子厭我至極。
磕破了頭,我才終於從侯府拿到了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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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我笑著與這對父子告別:
「我會永遠離開,不會妨礙雲姑娘大嫁。」
1
落葉歸根,我難得奢侈了一把,用了一半盤纏找了輛還算好的馬車。
魏遲曾贈我的一切,我都沒帶走,連同我難產生下的兒子。
我永遠記得我暈倒那天,他滿眼不耐煩地出現在我屋裡。
隻因被擾亂了即將與郡主的踏青之旅。
大夫嘆氣的時候,他眉頭皺得老高。
「你能不能別老用身體做文章吸引我和爹的注意?怪不得是青樓出身,隻會這些勾欄樣式的把戲!」
「你連雲姐姐的一根汗毛都不如,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母親?」
我本就麻木的身軀又被插進尖銳的刀。
這些年間,類似的話數不勝數。
刀刀林立,難為我撐到現在。
他甚至沒等大夫說結果就走了,臨走前重重踢了下門檻。
將不滿發泄給我看。
當晚,我平靜地吐了口血,瞞著魏遲找到了他母親。
魏夫人向來看不起我的出身,得知我命不久矣也沒什麼好臉色。
沒幾個月好活,我不想繼續做困在籠子裡的鳥。
磕破了頭,終於拿到了身契。
臨走前,她警告我:「出了侯府的門,永遠不要再回來,若非遲兒心善,我絕不可能留你五年。」
我懶得抬槓,什麼也沒說。
五年前,魏遲想娶商女雲靈,魏夫人以門不當戶不對S活不肯。
魏遲叛逆,高價為我贖身,以作抗議。
一舉名動京城。
侯府留我,除卻魏遲,還為聲名。
人人都道我燒了高香才得進門,可沒人知道,侯府才是真正的地獄。
馬車「哐」的一聲急停,我差點撞飛出去。
思緒驟斷。
馬夫說是個小乞丐突然衝過來,八成是訛錢的。
我如今聽到孩子就排斥,隻讓馬夫趕緊走。
可小乞丐硬生生扒著馬車,也不說話,隻哆嗦著哭。
與我曾養的兔子像極了。
我到底心軟,摸出幾個銅板正欲給她,一個五大三粗的婆子緊跟著追來。
2
這婆子又打又罵,抓著小乞丐拖。
小乞丐手都扒流血了,也不肯放。
模樣實在可憐。
我發了善心想救她一命,婆子卻獅子大開口。
坐實了這孩子不是她的。
我在侯府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見我要去報官,婆子開始同我拉扯,最後花了一點碎銀把人贖下了。
「想去哪去哪,別再被人抓著翅膀了。」
小乞丐不肯走,跟了我一整天,什麼也沒吃。
我嘆了口氣,叫人上了馬車。
隻是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出聲,隻睜著大眼睛看我。
我見她瘦得皮包骨,給她取名「福妹」。
福妹不會說話,但我叫她做什麼,她都順從。
乖得不像個孩子。
跟我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兒子不一樣,沒有半點稜角。
想起兒子魏以珩曾說,隻要雲靈嫁進侯府,他就可以被過繼,成為有名有分的宗室子,再也不會有賤籍的母親就高興得睡不著覺。
我說不上來心酸還是好笑。
自打被魏遲贖身,他從未想過替我正籍。
3
我帶著福妹去了個寧靜的鄉村。
福妹不會說話,我就教她寫字。
我並非生來就是賤籍。
隻因時運不濟,爹娘外出行商遭遇歹徒,墜崖雙亡。
勢利的嬸嬸背著我,將我賣給了青樓,拿走了所有銀錢。
福妹很聰明,學得也快。
我經常咳嗽頭暈,常常教不了多久就累得要去躺一會兒。
福妹手腳靈巧,一個人包攬了所有的活兒。
還會替我捏肩捶背。
我從未見過這麼暖心的孩子。
4
我的身子每況愈下,夜裡忍不住吐了血。
見福妹翻身,我將帕子藏起。
好在她並沒醒。
天大亮的時候,我被福妹搖醒。
她雙眼通紅,額頭都是灰漬和青痕。
衣裳也弄得髒兮兮的。
我問她怎麼了,她拉著我下床。
門外站著個大夫。
看著也就比我大幾歲。
福妹急著比劃,我才明白,她昨夜其實知道。
一大早就為我去找這位十裡八鄉都有名的大夫。
我鼻子發酸。
大夫為我診脈,有些嘆息:「你有個好女兒,天還沒亮就在我門前磕頭。」
「但你的病你自己應該也知道,是心病壓抑得太久,我也隻能盡量替你延長性命。」
「但……」
大夫沒再說,但我知道。
終有一S。
也沒什麼可怕的,那對我來說是解脫。
隻是如今,有了一點小牽掛。
送走大夫,我看著站在門邊的福妹。
第一次抱住她。
她還是很瘦小,但總算有點肉,不那麼輕飄飄的了。
我走以後,她不能再當乞丐了。
雨懷寺是我以前常去的寺廟,住持是個善人。
我帶著福妹去了寺裡。
卻撞上了魏遲。
5
準確來說,是他守株待兔。
因為我和福妹連門都沒進去。
兩個月沒見,魏遲滄桑了許多,那雙向來漆黑明亮的眼睛,如今像蒙了塵一樣。
「跟我回去。」
言簡意赅,語調冷硬。
像以往每一次跟我說話那樣,隻會下命令,從不顧及我的感受。
福妹有些緊張,我捏了捏她的手無聲安慰她。
「這個月月底就是你跟雲靈大婚的日子,我回去做什麼?搶親?」
魏遲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我勾唇自嘲:「好奇我為什麼知道?」
自然是因為偷聽。
一個意外。
那晚我去給魏遲送在魏夫人生辰宴要穿的新衣,卻遇上他與雲靈抱在一起。
「你真願意趕她走?」
魏遲很肯定:「你知道的,自始至終,我想娶的人隻有你一個。」
雲靈:「那你們為什麼會有孩子?」
「意外,我隻是想反抗母親,才跟她做戲,但沒想到會失誤,假戲做了真,也沒想到她會一次就中。」
我手腳冰涼,拿在手裡的衣服刺得我發抖。
怪不得。
怪不得我被他贖身後,他不許我隻做個下等丫鬟。
所以他為我尋遍滿城的煙花,也隻是為了氣魏夫人。
從頭至尾, 隻有我一個人將煙花下的濃情軟語當了真。
即便沒名沒分,也願意跟在他身邊。
那些日子我滿心歡喜,親自照顧他,從不假手於人。
哪怕他有時會冷落我,我也不在意。
我曾想,便是為他去S,我也願意。
「那你是想讓我養她的孩子嗎?」雲靈有些不高興。
魏遲哄她:「珩兒到底是侯府血脈,下下月你過了門,就先照顧著,等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是要偏愛的。」
雲靈被哄得嬉笑起來。
我就站在走廊裡,看著他們在我眼前調情。
兩張嘴最後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我不是傻子。
隻要前後一捋就能明白。
我被贖身被寵愛的這段時間,不過是因為魏夫人拆散了魏遲。
眼看魏遲為了一個青樓女子S去活來,倒不如叫他娶個正經女子。
即便是商女,那也是良籍。
我不願理魏遲,牽著福妹往裡走。
魏遲的人攔得水泄不通。
「我不松口,你進不去。」
魏遲就這麼盯著我,「你知道侯府的權勢,隻要我想,你隻能跟我回去。」
看啊。
他還是這麼專制。
絲毫不顧慮我有多厭他。
「我要麼活著在這裡,要麼你抬我的屍體回侯府。」
這是我頭一次抵抗他,他看起來震驚又不悅。
「魏遲,不是所有人都要圍著你轉。」
「我不愛你了。」
永遠都不會再愛。
魏遲隱忍不發,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緒湧動。
「你不要我,難道也不要珩兒了嗎?」
「不要了。」
我像隨手丟掉了什麼玩意,說得很是輕松。
「小侯爺和魏以珩,我都不要了。」
他哪裡算得上我的兒子,隻不過在我肚子裡走了一遭罷了。
6
魏遲說我們有很美好的過去,我不應該忘。
有嗎?
我不記得了。
腦子裡隻有雲靈回來的那些畫面。
那是我生辰當天,魏遲說要出門給我挑一個禮物,送我一個永生難忘的驚喜。
後來他帶回了雲靈,我永遠記得那天。
他說雲靈是他路上撿的,無家可歸很是可憐,所以帶回了府裡。
侯府上下像是提前統一好口徑似的,竟無一人告訴我,這是魏遲曾被棒打鴛鴦的心上人。
他們曾經愛得轟轟烈烈。
可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不是魏遲嘴裡說的那樣。
那天晚上,雲靈就來看了我。
「不愧是青樓出身,確實有幾分姿色,但你應該知道,賤籍是進不了侯府的,與其一輩子無名無分,不如趁早離開。」
我那時仍舊固執,認為魏遲不與我說她的真實身份,是怕我傷心。
現在想來有些可笑。
魏遲不過是怕我知道了會接受不了,傷害她罷了。
哪有半分為我。
「他如果真喜歡你,就不會送這些簪子給你了。」
雲靈撫摸著我妝奁上首飾,清一色瑪瑙紅。
「我尤愛紅,他這是把你當成我了。」
我不信,她就一支一支地拿起來同我講她與魏遲的過往。
因為每一個簪子上都有別出心裁的圖案。
那都是魏遲曾親手畫出來要送她的。
難怪我不喜紅,他卻說我戴紅最動人。
「你看簪身的靈字,也是我的名。」
大廈將傾之前,內裡早已破敗不堪。
我強撐著把人送走。
耳邊卻不自控地響起魏遲為我贖身那日的話:
「離開青樓,往後就是新生,原先的名字不吉,不如我贈你一字,就叫靈如何?」
他救我於水火之中,我無有不應。
自那以後,我有了新名字——
蘇靈。
我與雲靈長得並不像,若要硬找,也隻有眼睛略有幾分形似。
借我思故人。
魏遲好狠的心。
那些簪子最後全被我壓在了箱底,永不見天日。
7
我想我還有珩兒,還能撐一撐。
可珩兒自打與雲靈相熟以後,處處嫌棄我。
不願與我親近。
因為我曾是青樓女子,賤籍惹人非議。
這些話若沒有人教他,一個孩子怎麼能說得如此熟練?
魏遲也偏袒雲靈,時常帶著她與珩兒出去。
比起我,他們更像一家三口。
就連珩兒進學這樣的大事,我也不被參與。
沒人知道我那日天不亮就起來洗漱裝扮,給珩兒準備了諸多東西。
譬如親手做的鞋襪,背心和一些珩兒愛吃的點心。
但他進學那日,狠狠甩開了我的手,連帶著包袱也散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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