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久,我沉沉睡去。


再睜眼已回到了我的宮室,除梨兒外,屋裡再無旁人。


 


陸辭雲的乍然出現,和那聲「言言」一樣,好似我的幻覺。


 


自我從骊山行宮醒來,又被送回大明宮,一次也沒有見過陸辭雲。


 


也從未開口問梨兒。


 


從始至終,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既無緣,便不必執著。


 


隻是心裡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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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我若心情不悅,便專心刺繡,繡多了,也就忘了。


 


想著能賣錢,還能更高興些。


 


可如今,我又繡不得花了。


 


幹點兒什麼呢?


 


「梨兒,我教你識字吧?」


 


宮裡有專門的女夫子,教識字、女工、射御等。


 


我的繡技便來源於此。


 


宮裡的小孩脆弱極了,父皇寵妃無數,生過的孩子也數不過來,卻隻有我和阿姐長大成人。


 


阿姐不愛刺繡愛武藝,女夫子便一心一意教我。


 


「五公主天賦極好,若是在尋常人家,必能憑繡技一鳴驚人。」


 


那是第一次有人誇我。


 


我不願讓她失望,學得更加用心。


 


她出宮時,隔著簾子跟我說:「五公主要乖乖的,好好練,將來縱使有什麼變故,也是吃飯的本事。」


 


她許諾以後會回長安來看我。


 


可我從十二歲等到如今,杳無音信。


 


她是染了時疫才出宮的。


 


八位女夫子,獨她被染疫的太監撲了個滿懷,也不知……


 


她走後,我學刺繡的時日少了,讀書的時日多了。


 


許多書我根本讀不懂,但我認得字。


 


教梨兒綽綽有餘。


 


不過以往她總不愛學,說看見字就頭疼,比上刑還難受。


 


「好啊,公主若願意教,是奴婢幾輩子的福分呢!」梨兒欣喜地應了。


 


我們一個教一個學,轉眼太液池的荷花開了。


 


梨兒開心地問我要不要去摘荷花,我想起春日的桃花,連連搖頭。


 


梨兒看出我的顧慮,告訴我貴妃在數日前被賜S了。


 


我驚詫。


 


那樣的美人,怎麼就S了呢?


 


梨兒也不知為何。


 


我們去太液池的路上,還有不少宮人議論。


 


忽然一個宮女從翠竹徑的另一條小道出來,險些與我們撞上。


 


她看清梨兒的臉後,又慌張地看了看戴帷帽的我,忙不迭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梨兒一頭霧水。


 


她將瑟瑟發抖的小宮女扶起來,溫聲問對方為何如此害怕。


 


我們,並無兇名呀。


 


小宮女驚魂未定地說:「宮裡都在傳,貴妃之所以會被賜S,是因為得罪了您。」


 


我不相信。


 


陸辭雲從不來看我,又豈會為了我SS身份貴重的妃子呢?


 


我猶豫了許久,終於決定去找陸辭雲。


 


「不是為你。」陸辭雲平淡地說,「大將軍吩咐貴妃對我下毒,不巧被我察覺,斬草除根而已。」


 


「此事,我會讓人澄清。」


 


我看著他疲憊的臉,忽然想問問,他之前的傷好了沒有。


 


可不知為何,問不出口。


 


「你這面紗太厚,會……」


 


他忽然伸手,我猛地後退。


 


逃命似的跑了。


 


9


 


突厥王子來賀新帝,有意聯姻。


 


陸辭雲並無姊妹,其兄嫂倒是有一個女兒,已被封為公主。


 


可她才十歲。


 


當日和親的本就是我,如今也該我去。


 


陸辭雲的臉色難看極了。


 


「誰把這個消息透露到承香殿的?」


 


紫宸殿內的宮人瞬間跪了一地。


 


大總管立刻下去查,不久便將和我說過話的小太監帶了來。


 


原來,小太監收了宮外高官的好處。


 


「前朝皇帝昏庸好色,陛下切不可效仿,為了區區美人,葬送江山啊!」


 


高官跪在紫宸殿外,滿身忠骨氣節。


 


陸辭雲有意晾著他,他卻猛然起身,觸柱S諫。


 


雖未S,志已明。


 


「讓我去吧。」我稽首跪叩於御座下。


 


陸辭雲沉默了半晌,才啞聲問:「顧雨回,你為何非要去和親?難道真如他們所言,看上了年少英俊的突厥王子?」


 


我沒有見過突厥王子。


 


阿姐說他英俊,那便英俊吧。


 


母後說,突厥人兵強馬壯,一路叩關南下。


 


千裡狼煙,萬裡白骨。


 


我身為公主,既受天下供奉,便該護佑天下人。


 


如今我雖不是公主,可當日在搗衣臺,陸辭雲的嫂嫂對我多有照拂,我自當投桃報李,護佑她的女兒。


 


「你不是對我傾心已久麼?為何突然便冷了?」陸辭雲半跪在我面前,迫使我起身,看著他的眼睛。


 


決意和親之前,我曾數次邀約陸辭雲,於中秋月圓夜,共赴長安燈火祈月盛會。


 


我會送他一盞嫦娥奔月的旋轉提燈、八種餡料的月餅、兩套秋衫、十二隻不同月份的香囊。


 


裝了滿滿一口箱子。


 


他若不來,我又不能拿回宮,隻能散給路人。


 


「這麼多東西?」陸辭雲輕笑著回,「若是被歹人瞧見,暴起搶劫,傷了公主貴體,陛下查問起來隻怕要治微臣的罪,微臣豈敢不來?」


 


我偷偷地笑。


 


父皇從不在意我是否生病受傷,更加不會為了我遷怒臣子。


 


但我沒有解釋什麼。


 


即便他是因為顧忌皇家,不得不來,我也是歡喜的。


 


可中秋那日,我和梨兒在承香殿的八角亭中,從傍晚坐到了天明。


 


兩日後我去錦繡坊交貨,陸辭雲將我堵在巷中,質問我為何失約。


 


我沒有回答,隻是推開他,匆忙跑回宮。


 


當日,我便自請和親。


 


「難道你早知我會毀你國祚、S你雙親?」


 


啊?


 


他在說什麼?


 


我又不是神仙,豈能未卜先知?


 


宮人說陸辭雲深得上天眷顧,不僅神機妙算,數次料敵機先,還能未雨綢繆、防微杜漸。


 


如神仙下凡,救扶蒼生。


 


我萬萬不能與他相比。


 


這樣的人,卻不明白我為何不敢再向他示好,果然是智者不與愚者論嗎?


 


「顧雨回,說話!」


 


我搖頭不語。


 


李內官曾告誡我,做男寵對男子而言是奇恥大辱,旁人但凡提一個字,也是故意羞辱。


 


我不想羞辱他。


 


況且他如今是皇帝,手握生S大權,萬一狗急跳牆呢?


 


可我不說,匆忙趕來的梨兒卻倒了個幹淨。


 


完了,梨兒要S了。


 


我連忙擋到梨兒面前,又抬頭去看陸辭雲的臉。


 


陸辭雲滿眼狐疑與驚詫,緊接著是憤怒。


 


難道他也同我一樣,曾經忘掉了不願意想起的痛苦記憶?


 


他真的生氣了。


 


他要S人了嗎?


 


「他們騙你的。」陸辭雲忽然將我抱在懷中,聲音極盡溫柔,「齊荒帝的男寵另有其人。」


 


「言言,別再想什麼和親了,好不好?」


 


10


 


他喚我「言言」。


 


他什麼都知道了?


 


我忽然感覺陸辭雲的懷抱好暖好暖,像冬日裡梨兒為了灌的湯婆子。


 


早已模糊的記憶,在這一刻漸漸清晰。


 


那年上元,我跑走後,他似乎在後面喊:「公主殿下慢些跑,仔細腳下。」


 


陸辭雲喜歡我。


 


他真的喜歡我!


 


我開心得差點跳起來。


 


可腦袋一動,厚厚的面紗與疤痕摩擦,臉頰淡淡的疼痛卻像千斤重錘,轟然砸碎了我的美夢。


 


我好醜。


 


他若看清我的臉,一定不會再喜歡了。


 


從前父皇有個仙女般的寵妃,母後在她手裡吃了不少虧。


 


後來,她容顏損毀,父皇隻看了一眼便嫌惡地命人將她打S。


 


「如此醜陋,豈敢玷汙皇庭!」


 


我躲在假山石後,嚇得不敢出聲。


 


那妃子的血,似朱紅的錦緞,鋪滿了整個小花園。


 


我被記憶嚇了個哆嗦,忙不迭推開陸辭雲,拽上梨兒就往承香殿跑。


 


陸辭雲追來,我也不見他。


 


「公主是因為朝臣們反對您做陛下的妃子,所以才避而不見嗎?」梨兒輕輕替我梳頭。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此事,我並不知曉啊。


 


但我還是點點頭:「我不做妃嫔。」


 


梨兒輕嘆:「陛下也算情深義重,隻可惜自古鮮有亡國公主能做新朝皇後。」


 


「我也不做皇後。」


 


梨兒彎下腰,對著鏡中的我微笑:「那公主想做什麼呀?」


 


我想了想,說:「做女夫子。」


 


幾日後,我便多了十幾個學生。


 


都是梨兒找來,跟著我學認字的。


 


每人每日交束脩一文。


 


夜裡,我聽著銅錢哗啦啦的聲響,開心極了。


 


「我又可以賺錢了!」


 


屋外似有什麼聲音,我讓梨兒去看,梨兒說是一隻路過的貓。


 


我並未在意,夢裡都在想,明日要教哪些字。


 


既要好認,也要有用。


 


想來是我真有做女夫子的天賦,每日來學認字的宮人越來越多,束脩裝了滿滿一箱子。


 


好沉好沉。


 


要是能換成銀子就好了。


 


有個小宮女怯生生地跟我說,她姐姐也想識字,隻是不巧扭傷了腿,問我能不能先去考校一番,若姐姐也有識字的天分,等養好了傷,一定第一時間過來。


 


我沉浸於為人師表的喜悅中,絲毫沒有留意到小宮女眼裡的慌張。


 


跨入那間屋子後,被一棍子敲暈了。


 


醒來時,我被五花大綁,臥在阿姐腳邊。


 


鋒利的匕首在她指尖轉著圈,明晃晃如寒夜月輪。


 


「我就說你是豬腦子!別人隨便哄幾句,便真以為自己腹有詩書、才華橫溢,也不想想,憑你這樣蠢鈍,也配傳道授業?」


 


「不過那逆賊當真心疼你。」


 


「滿朝文武上書要你S,他卻分毫不退,甚至安排一眾宮人陪你扮師生,頗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氣質啊!」


 


「你說,他肯不肯為你S呢?」


 


阿姐笑得格外張揚瘋癲。


 


她身後,站著一位英俊的突厥少年,阿姐喚他王子。


 


王子允諾,必讓陸辭雲有來無回。


 


11


 


阿姐怕我S得太快,等不到陸辭雲過來,這一次倒沒有折磨我。


 


甚至會讓侍女給我喂飯喂水。


 


很小的時候,阿姐也曾對我好。


 


她衣著鮮亮跨坐在牆頭,疑惑地問我:「你也是我妹妹?為何我不曾見過你?」


 


我呆呆地望著她那隻繡了牡丹花的荷包,用並不聰明的腦子思考,裡面的珍珠能不能換一個包子?


 


她方才拿彈弓打鳥,應當落了幾顆在我這邊才是。


 


究竟落在了哪裡呢?


 


我遲鈍地翻找,卻被她拎出宮牆,丟到了母後面前。


 


「母後,她又是哪個小狐狸生的?」


 


回答阿姐的,是母後的巴掌。


 


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自己原是帝後嫡出。


 


阿姐不明白母後為何發怒,拉著我去換了幹淨的衣裳,還給我一個又香又大的肉包子。


 


於是,我成了阿姐的小尾巴。


 


趕也趕不走的那種。


 


因為我知道,跟著阿姐有肉包子吃。


 


可隨著我們越長越大,阿姐與我便隻有表面情分了。


 


阿姐每日應付完突厥王子,便在我面前靜靜地坐著,時不時用怨怒的目光看著我,咒罵我為何沒有S在骊山行宮。


 


還罵陸辭雲S了她多少心腹,害她逃亡時無所倚仗,隻能借他人之勢,報父母仇、滅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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