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晉:「等三年怎麼了?」


 


程俊:「呸!宋姑娘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你三年又三年,豈非徒耗她的青春,宋姑娘,你別信他的鬼話啊!」


 


周晉傲然抬起下巴。


 


「那是我跟她的事。


 


「她說過,不管幾年,她都會等我。」


 


周晉十四歲已經是秀才,第一次考舉人不中,十七歲去考,他雄心壯志,卻依舊不中。


 


我去給他送銀子,他滿面羞慚,紅著眼眶。


 


「若是我再不中——清菡,我沒有臉面再花你的銀子。」


 

Advertisement


我搖頭,把銀錠塞進他的手裡。


 


「周郎才華出眾,定有出頭之日。


 


「三年又三年,不管幾年,隻要你想讀,我會一直支持你。」


 


周晉握緊我的手。


 


「我不會辜負你的,清菡,當初我承諾會中舉人,我做到了,對不對,你相信我,我一定也會中進士。」


 


程俊盯著我們兩人相握的手,牙都快咬碎了。


 


他衝到我娘旁邊,搖晃她的肩膀。


 


「嬸娘,周晉實非良人,你不能答應他啊!」


 


周晉冷笑。


 


「我們之間的事,你不懂,宋嬸娘她——」


 


還沒說完,我娘忽然抡圓胳膊,重重甩了他一個巴掌。


 


「呸!誰是你嬸娘,我跟你很熟嗎?」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變故驚呆。


 


周晉呆呆地捂著臉,滿眼不可置信。


 


「嬸娘,你說待我如子,你——」


 


我娘驕傲地扶著桌子站起來。


 


「我閨女喜歡誰,我才待他如子,現在你們已經退婚,你跟我家屁關系都沒有。


 


「我反而瞧著他很不錯,叫程俊是吧,俊啊,你過來讓嬸子仔細瞧瞧。」


 


16


 


我娘握住程俊的手。


 


程俊仿佛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到,一臉驚喜,幸福得不真實。


 


「娘,不是,嬸娘,你同意我跟宋清菡的婚事了?」


 


周晉難以置信。


 


「不可能,你——」


 


說著朝周圍看了一圈,見到那一大堆禮物,更是氣得跺腳。


 


「我就知道,果然是商戶人家,眼皮子竟這樣淺!


 


「你隻圖他程家有錢,你知不知道,程俊這次並未中舉,隻是個秀才身份!


 


「我堂堂舉人,前程遠大,豈是他可以比的?」


 


程俊臉皮瞬間漲得通紅。


 


「呸,我那是不幸染了風寒,被迫提前退場,不然我會比你差?」


 


「風寒?」


 


我娘一臉警惕,把手縮回來。


 


「你這孩子,是不是身子骨不大行啊?」


 


「對對對,他不行的,嬸娘,你看看我啊!」


 


房門被撞開,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連凌空翻了七八個跟鬥,從門口一路翻到桂花樹下,穩穩當當落在我娘面前。


 


金世安雙手抱拳,濃眉修眼,勾著唇角朝我娘笑。


 


「今科武舉人,金世安,特來提親,求嬸娘把宋清菡嫁給我。」


 


我娘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拍了幾下手。


 


「好好好,這個跟鬥翻得好。


 


「武舉人?


 


「哎呀,看這體格,這氣血,這一看身體就好得很吶!」


 


說著繞金世安轉了一個圈,連他的後背臀腿都沒放過。


 


這一走動,就暴露了我娘瘸腿的事。


 


程俊有些驚訝。


 


「嬸子,你的腿腳受傷了嗎?我父親同世安堂的陳大夫是好友,我讓他過來給你看看。」


 


我娘左腳踮地,坦然地笑。


 


「不是,我是個瘸子,以前被馬車撞傷之後就這樣了,骨頭短了一截,好不了。


 


「你們介意嗎?」


 


程俊猛搖頭。


 


「不介意不介意,這有什麼關系!」


 


金世安滿臉興奮。


 


「緣分啊!我爹也是瘸子,他打仗時受的傷,他那還有許多上好的拐杖,我都可以拿來給嬸娘用。」


 


說著臉色微紅,盯著我看。


 


「我父親瘸的是右腿,你娘是左腿,宋清菡,我們倆是不是絕配?」


 


這……


 


我極力抿著嘴角,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17


 


金世安便是這樣的性格,耿直爽朗,時常語出驚人。


 


有一次在城外的山水別苑,周晉為了在朋友面前顯能耐,故意使喚我,口氣還兇巴巴的,我強忍著沒發作,過一會兒,自己走到一旁角落裡,蹲在河邊抹眼淚。


 


程俊安慰我,折了幾朵野花給我看。


 


金世安湊上來。


 


「宋姑娘,別傷心,我也給你看個花。」


 


程俊一臉得意。


 


「這附近最好看的花都被我採來了,你還有什麼花?」


 


金世安一撸袖子。


 


「我去把周晉揍得屁股開花!」


 


說完果然衝過去,直接飛起一腳踢在周晉屁股上。


 


程俊哈哈大笑。


 


「這個莽夫!」


 


笑完才感覺不對,立刻正義凜然。


 


「這個莽夫,怎麼能隨便打人呢,我去勸勸他們,宋姑娘,你小心一點。」


 


想到過去的事,我彎著的嘴角怎麼都壓不下來。


 


金世安傻乎乎地撓頭。


 


「宋清菡,你笑起來真好看。」


 


程俊立刻擠過來。


 


「不笑也很好看。」


 


金世安:「怎麼,你不希望看見宋姑娘開心嗎?」


 


程俊:「你個陰險的莽夫,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鬥雞似的,我娘在旁邊樂得合不攏嘴,一直喊著讓琉璃倒茶,招呼他們兩個坐。


 


沒人管得上周晉,周晉氣得臉色鐵青,一甩袖子怒氣衝衝走了。


 


18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跟這兩人相處,找個借口,說要回房睡覺。


 


在床上躺了半日,直到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


 


支起窗戶,樹梢上掛著一輪圓月,月色皎潔,院裡的青磚仿佛落了一層銀霜。


 


我娘還坐在桂花樹下,跟琉璃拌嘴。


 


我娘說喜歡金世安,那孩子一看就實誠,能逗人開心,跟他在一起每天心情都很好。


 


琉璃說還是程俊好,體貼溫柔,耐心周到,跟他在一起每天都很安心。


 


我娘說金世安身體好,你們年輕人不懂,那背那腰,以後享福的那種。


 


琉璃說那就是個莽夫,開心的時候好,不開心萬一打你呢,體格這麼壯,一拳下來姑娘就S了。還是程俊好,溫溫柔柔的,便是真的打起來,有她護著姑娘,也能拼一把。


 


兩個人吵了一會兒,最後得出結論,哪個都比周晉好。


 


我娘很是感嘆。


 


「當初我瘸著腿出門,去書院裡給周晉送點心,被他的同窗取笑。


 


「周晉沒說話,可自那日起,他整整一個月未登我家門,我就知道他氣我給他丟人了。


 


「他不開心,菡兒心情便不好,我這當娘的看在眼裡,實在不是滋味。」


 


琉璃驚呼。


 


「啊,原來夫人是因為周晉才不出門的,姑娘還以為是你心情抑鬱,想不開呢,時常讓我多勸勸你。」


 


我娘搖頭。


 


「我一個寡婦,能做生意開鋪子,把菡兒養到這麼大,若是這麼敏感脆弱,我早不活啦!」


 


我心裡一酸。


 


原來這段感情,不是我一個人在受委屈,我娘也跟著難受。


 


我以為我娘喜歡周晉,哪怕我自己受點氣,隻要她開心就行。


 


娘卻以為我愛慘了周晉,所以禁錮自己,整日不出門,不想讓自己丟周晉的臉。


 


我們兩個明明都是為著彼此,嘴上卻都不說,隻妄自揣測對方的心思,平白混沌了這麼多年啊。


 


知道娘的心思,我心底最後那點不甘,也瞬間煙消雲散。


 


19


 


琉璃嘆氣。


 


「哎,不知道姑娘心裡,到底喜歡誰呢?」


 


我喜歡誰?


 


那一瞬間,眼前忽然閃過一張清冷如玉的臉。


 


我嚇一跳,「啪」的一聲關上窗戶。


 


剛把婚事退了,我哪有心思想這些東西。


 


程俊仿佛在跟金世安較勁,兩人每天一有空就往我家跑,一個舞劍一個說笑話,把我娘哄得心花怒放。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家裡也不敢待,去鋪子待了幾天,心煩意亂,連算盤也撥弄錯。


 


門口經過兩個頑童,大聲說笑。


 


「東湖的荷花全都開啦,蓮子好生清甜,去買一個吃嗎?」


 


我聽在耳裡,心中一動。


 


我最喜歡荷花,也愛吃蓮子。


 


小時候,我跟娘其實並不住在南洲,我爹是西北人,娘嫁過來,很不習慣這邊的風沙。


 


她時常抱著我,輕聲哼唱:「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


 


我沒見過蓮葉,也想不出比碗口還大的荷花長什麼樣子,一直心生向往。


 


後來爹病逝,祖田被幾個伯父侵佔,娘沒了活路,帶著我一路南下,回到江南,開起這家布店。


 


20


 


那年我七歲,第一次看見碗口大的荷花。


 


我蹲在湖邊的青石臺階上,遠遠地盯著那接天蓮葉發傻,嘴巴張成圓形。


 


一個小男孩從遊船上下來,坐到我旁邊。


 


「你在看什麼?」


 


我指著湖心。


 


「那個圓圓的綠色的是什麼?」


 


「是蓮蓬,剝開有蓮子,可以吃的。


 


「旁邊有人在賣,兩文錢一個,很是清甜爽口。」


 


我漲紅了臉,嘴角掛下一絲涎水。


 


「兩文錢?


 


「看著奇形怪狀的,肯定很難吃,我才不想要。」


 


那時候娘操持生計艱難,我的裙子都打著補丁,哪有錢買零嘴吃。


 


小男孩卻歪著頭,笑了一下。


 


「你等著。」


 


說著跑回船上,再下來時,左手一大捧荷花,右手一大把蓮蓬。白皙清秀的臉,映在一紅一綠中,眼裡的笑意帶著星光,我都看傻了。


 


「幫我一個忙,今日賣剩下這許多,若是被我爹爹知道,肯定要揍我。


 


「你幫我帶走,他就不會發現了,好不好?」


 


我傻乎乎地點頭,左手接過荷花,右手接過蓮蓬,一起攏在胸前,抱得滿滿當當。


 


「你叫什麼名字?」


 


「阿景——馬車要出發了,快過來。」


 


我呆立在原地。


 


阿晉?


 


周晉跟他同名。


 


雖然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可因著這個名字,看見周晉,總不自覺會聯想到他,他是我來江南,最初感受到的善意。


 


他一定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


 


明明是他自己花錢買的花,卻編個謊話,說是讓我幫他的忙。


 


就像周晉,分明是我自己怕黑,可他說,宋清菡,我有點害怕,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走。


 


於是心動,於是淪陷,才發現所有燦爛光輝的形象,不過源於自己的腦補。


 


21


 


我跟著兩個小男孩來到湖邊。


 


八月已是初秋,東湖的荷花依舊開得豔,白得清雅,紅得豔麗,灼而不妖,伴著清風送來一陣花香。


 


水面上波光粼粼,很罕見,一艘遊船都沒有。


 


我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一艘烏篷船,慢悠悠地靠岸。


 


我提著裙擺,急不可耐跳上去。


 


「船家,幫我劃到湖中心去,開滿荷花那一處。」


 


船夫戴著鬥笠,坐在船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東湖的遊船,三十文錢能遊半個時辰,再加二十文,還能上一份茶水點心。


 


我數了五十枚銅錢放在桌上,好奇地問道:「東湖向來帆橘如雲,怎麼今日,就你一艘,其他船呢?」


 


船夫輕笑一聲,搖動船槳。


 


「今日初一,東湖禁船。」


 


一副清潤淡然的嗓音,聽起來不知為何,有幾分耳熟。


 


我啊了一聲,想起來了,每個月初一,東湖禁止遊船下湖,說是為了保護湖面的生態,讓裡面的魚蝦也歇上一日。


 


「那你——不好意思,是不是我誤會了,你不是遊船?」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