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季浔，你……」

然而我關切的聲音就這麼滯住了。

 

因為門打開的一刻，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這是我第一次見季浔的人魚形態。

 

是神秘的，昳麗的，攝人心魄的。

 

季浔碧藍色的魚尾無力地垂在地上，他的頭發比平時長了數倍，狼狽地散在臉側。

 

剛剛的聲響大概是他身邊的儀器砸落發出的，壓住了他魚尾的一角。

 

人魚緊緊蜷在房間角落。

 

在我開門的瞬間，無助又依戀的目光便緊緊纏上來，在我的面龐上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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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散落了一片五彩斑斓的珍珠。

 

而他的眼尾發紅，眼睫濡湿。

 

正墜著一滴淚。

 

22

 

「系統！系統！這是怎麼回事？」

 

【看這個狀態，好像是，提前進入成熟期了。】

 

人魚第一次成熟期的到來，標志著人魚族類的成年。

 

咳咳，也就是可以變尾巴，可以求偶了。

 

之後每個月的這個時間，他們都會極度渴望伴侶的陪伴。

 

我看向季浔。

 

這段，書裡沒寫啊！

 

就是一個簡單的英雄救美啊！

 

我先替他將尾巴上的重物挪開，然後無措地開口：

 

「你你你，還能撐住嗎？

 

「我我我我幫你找找女主？

 

「……啊呸，就是那個隔壁班小白花。」

 

23

 

季浔驟然露出驚恐的神色，拼命搖頭。

 

他不斷湧出的眼淚化成顆顆珍珠，砸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

 

一向好聽的聲音變得幹啞，因為哽咽聲音斷斷續續的：

 

「不……不要……別人……好……好不好……」

 

我被季浔眼中濃重的情緒嚇到了。

 

但是小人魚此刻的眼淚幾乎把我的心泡軟了，我隻是下意識地撫上他的眼睛，替他擦拭淚痕。

 

【宿主，該走懲罰劇情了。】

 

系統冷冷地打斷我。

 

我深吸一口氣，顧不得別的，捏起季浔的下巴：

 

「不要別人？

 

「那要誰啊？你們人魚沒有點求偶手段嗎？

 

「覺得我會幫你？太天真了吧。」

 

季浔急切地擺動了兩下自己的尾巴，碧藍色的鱗片晃得我目眩神迷。

 

「我，這次，沒有準備……

 

「我可以戴很多漂亮腰鏈給你看，我可以，我可以攢好多珍珠給你……」

 

24

 

我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臉頰，季浔驟然露出欣喜的表情，拼命貼近我的手心。

 

【女主快來了，你該走了宿主。】

 

惡毒女配·狠心大小姐·我，在系統的打斷中制止了他逐漸動情地靠近。

 

「不可以哦，我可沒有同意。」

 

小人魚愣住。

 

小人魚哀傷。

 

小人魚大滴大滴湧出眼淚。

 

季浔從我手中掙開，背過身去。

 

抽噎的、悶悶的聲音傳過來：

 

「那你……走吧。」

 

唉。被拒絕對於漂亮的人魚來說是巨大的恥辱吧。

 

我拼命維持著冷漠的樣子，站起身來朝實驗室門口走去。

 

握住冰冷的門把手，我卻實在無法踏出這個教室。

 

季浔眼尾發紅的樣子在我腦海裡反復播放。

 

「啪——」

 

我轉回身，反手關上了門。

 

哦，還順便反鎖了。

 

25

 

隨著門關上，季浔大概以為我真的走了。

 

角落裡的人魚又顫動起來，嗚咽聲像是再也無法壓制般溢出。

 

【宿主，你要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快步走回季浔身邊。

 

系統見我完全不理會他，電子音都加快了語速：

 

【宿主，你根本就不懂，裝虛弱是反派慣用的手段！

 

【原著女配就是被他這麼示弱SS的！

 

【你信不信，他轉過身來，反派的尖銳的人魚指甲就會刺破你的喉嚨！】

 

我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蹲在季浔身邊，輕觸他的鱗片。

 

季浔在我碰到他的那一刻就變得僵硬起來，哭聲都止住了。

 

此時此刻，我更願意相信我眼前人的反應。

 

所以我將委屈的小人魚攬進懷裡，崩人設地心疼開口：

 

「哎喲，別哭啊，小祖宗。

 

「轉過來給我看看好不好？

 

「剛剛是逗你的，我沒走啊沒走。」

 

我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個很輕很輕的吻。

 

26

 

我和系統屏息等待著。

 

他半天沒有動作的樣子讓我心裡也開始沒底起來。

 

不會吧……難道真的在糾結要不要S我？

 

最近我對他，也，還算，可以，吧？

 

下一秒。

 

一片冰涼勾住了我的腳腕，季浔轉過身來。

 

人魚往我懷裡縮了縮，緊緊用雙臂圈住我。

 

像是找到了最珍貴的寶藏。

 

系統不說話了。

 

我看著剛剛被季浔遮住的角落裡多出的一堆明珠，挑釁般同系統對話：

 

「你確定。

 

「這個在我懷裡哭出一堆小珍珠的人魚。

 

「是你說的要我小命的反派？」

 

系統沉默片刻後，緩緩響起：

 

【你調得，還挺好。

 

【我去查查數據。】

 

27

 

小人魚窩在我的懷裡，不時地抽噎一下。

 

我將他抱起來，放在一片幹淨的實驗臺上。

 

騰空的片刻，季浔緊緊摟住我的脖子，頭埋在我頸窩裡。

 

感受到季浔殘留的委屈情緒，我的手指安撫地放在他腦後。

 

隨後落在季浔的後脊上，一直順延到他腰間的魚尾處。

 

碧藍魚尾敏感地顫了顫。

 

「我真的錯了。

 

「我本來就是專門跑來找你的。

 

「尾巴好看，別的也好看，不戴腰鏈也好看。」

 

季浔緩緩抬起頭，眼睫扇動了一下。

 

輕聲確認道：

 

「真的？」

 

我承認，我屈服於季浔此刻的神情。

 

於是非常用力地點點頭：

 

「千真萬確。」

 

下一刻季浔便勾著我低下頭，貼在我耳邊別扭地問道：

 

「那為什麼還不要我？」

 

28

 

當然沒有進行到最後啦。

 

實驗室還是太限制發揮了。

 

不夠幹淨，不夠正式，配不上小人魚。

 

等季浔緩過來能收回尾巴，我牽著他回家，和小人魚愉快共度了他第一個成熟期。

 

我非常滿足。

 

從季浔的表情來看，他應該也非常滿足。

 

但是第二天早上，就不是那麼愉快了。

 

「你什麼意思？

 

「成熟期過了就不認人了？」

 

我真是應該把他昨天掉小珍珠的樣子錄下來給他看。

 

季浔懷裡抱著被子，完全恢復了人類的樣子。

 

卻隻是回避著我的眼神：

 

「不是的……我是你哥哥，而且是人魚……」

 

我一邊心疼，一邊有點被氣笑了：

 

「不是。現在跟我說這個？

 

「你昨天求我停下的時候怎麼不說你是我哥呢？

 

「人魚又怎麼了？我表現得還不夠喜歡嗎？」

 

29

 

季浔的眼尾又開始泛起嫣紅，卻一聲不吭，態度很強硬的樣子。

 

我拉住季浔的手腕走到他的房間，勢必要逼這個悶葫蘆一把：

 

「那好，那你把我送你的東西還給我。

 

「起碼沒有妹妹送自己哥哥貼身戴的那種腰鏈吧？」

 

季浔僵硬地伸手放在櫃門上，指節發白地攥了一會兒。

 

數十秒後，他終於泄氣般開口：

 

「送給人魚的珠寶，是，是不可以要回去的。」

 

我戲謔地追上他閃躲的視線：

 

「還跟我撒謊呢？

 

「人魚隻收伴侶送的珠寶，並且會用來裝扮自己取悅伴侶。」

 

季浔怔住了，隨後自嘲地笑了一下，像是撤去所有偽裝：

 

「居然是伴侶嗎……

 

「你真的把我當伴侶嗎？

 

「伴侶會計劃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候拋棄他嗎？」

 

30

 

我玩味的表情徹底僵在臉上：

 

「什麼意思？

 

「你……知道系統的存在？」

 

季浔點點頭。

 

「從你成為『沈雲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季浔告訴我，他能聽到我和系統的對話。

 

但他隻是配合著我，完成每一次所謂的懲罰表演。

 

他隻是一邊聽又一邊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成為我們對話中的反派。

 

他隻是清醒地、不能自拔地，愛上我這個時刻會拋棄他的人。

 

季浔抬眼望著我：

 

「好了。從現在起你不用演了。

 

「我昨天都聽見了，我的數據有偏離，系統也沒有懲罰你。」

 

他又套上了他那層冷漠的殼子，仿佛回到了我剛剛穿書的時候。

 

如果他的眼神沒有那麼悲傷的話。

 

31

 

沒有人魚能夠接受和伴侶的分離。

 

更何況是剛剛度過第一個成熟期的人魚。

 

「季浔。」

 

我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他是我見過最美的人魚。

 

不是什麼書裡的反派，而是我愛的人。

 

聽見我的聲音，季浔已經側開的視線又專注地移回來。

 

我用手捧住他的臉，沒有錯過他下意識的戰慄。

 

「我很開心遇見你。雖然之前，是以系統限制下的形式。

 

「我怎麼可能拋棄你呢？小人魚。」

 

季浔的眼睫垂下來：

 

「你的意思是——

 

「不會離開我嗎……」

 

我踮起腳吻在他的唇瓣上。

 

「在我有限的能力和生命內。

 

「永遠不會。

 

「因為我愛你。」

 

32

 

之後的每一個成熟期，季浔都在我的陪伴下度過。

 

有時候是在浴缸裡——

 

在水珠的浸潤下，他碧藍色的魚尾攝人心魄的美。

 

有時候是在他的臥室——

 

我在裡面給已經成熟的小人魚多添置了一個定制水床，季浔柔軟的身軀總是能將它利用到極致。

 

有時候是在泳池裡——

 

季浔身上的腰鏈是我沒見過的樣式。

 

標準泳池的水深足以讓人魚展現自己的天賦。

 

那天恰好是周末，我起床卻沒看見季浔的身影。

 

直到我靠近泳池邊，隻見他非常輕盈地擺動自己的魚尾，以極快的速度遊向我。

 

人魚倏地躍出水面來，濺了我一身水。

 

罪魁禍首隻是雙臂撐在池邊看我，眼神亮亮的：

 

「要不要……試試這裡？」

 

33

 

忘記說了，那幾個欺負季浔的人，在原劇情裡是被他用尖利的牙齒和指甲撕咬，S狀慘烈。

 

現在的季浔當然不可能這麼做。

 

但是我幾乎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黃毛的提醒，後果會是什麼樣。

 

這群人平時就劣跡斑斑，我搜集了一些性質嚴重的事件，一件一件聯系當事人起訴。

 

那一天晚上，季浔照例哼唱著我聽不懂的曲調。

 

不過現在不用跪在墊子上了，而是躺在我身邊。

 

還是有「liebo dichi」的發音不時出現。

 

還是沒有主動告訴我它的含義。

 

在我意識蒙眬的時候，我聽到他附在我耳邊說：

 

「謝謝你。」

 

……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系統就像消失了一樣。

 

終於在某一天告訴我：

 

【宿主，數據檢測發現，即使沒有反派強行黑化的劇情，也有讀者喜愛這個故事。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運行依然有完整能量供應。

 

【從今以後，我將不再幹涉你的行為。

 

【祝您，生活愉快。】

 

34

 

半年後，我們都進入大學。

 

我讀金融，季浔去了音樂學院。

 

雖然不同校，但是在同一座城市。

 

為此我和季浔展開過一場爭執，他願意來我的學校，讀一個別的什麼專業。

 

我苦口婆心：

 

「都在一個城市，我們隨時可以見面的。」

 

「不隻是因為兩所學校的距離。」

 

季浔執拗地辯解，卻始終不告訴我原因。

 

我深吸一口氣，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我：

 

「怎麼，不當惡毒大小姐，你這個人魚又不服管教了？」

 

季浔伸手抱住我，臉貼在我身上。

 

像是尋覓到了給予他安全感的東西一樣，淡聲開口：

 

「我是人魚。

 

「從來沒有人魚當作曲家、歌手的。」

 

這個世界的人魚，就是這樣的存在。

 

低人一等。

 

不被認可。

 

可季浔不該如此，他的天賦和努力，早已勝過那些鄙夷他的人千萬倍。

 

35

 

我用手指勾住他的指尖，與他十指交握。

 

不知是不是人魚特性使然, 他的皮膚比我小心保養下的還要細嫩。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願意這個挑戰世俗目光的人, 是我的小人魚。

 

「但是比起你的世界裡隻有我……

 

「我更希望你能自信快樂, 希望你能破曉。」

 

記得我在原本的世界裡，憧憬一段入室搶劫般的愛情時。

 

我就暗暗想過。

 

如果愛一個人，我希望他永遠皎潔。

 

更希望因為我，這份皎潔更勝從前。

 

季浔最終點了頭。

 

我答應一有空就來陪他，而且他魚生中的第一場演出, 我一定到場。

 

36

 

我完全沒有想到, 這場表演會到來得這麼快。

 

假期的時候, 我和季浔一起聯系了專業的音樂老師進行指導。

 

雖然我一直認為小人魚天賦異稟，但是以防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錯覺, 我還是希望有更加客觀的評判。

 

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我就看著那個音樂老師手舞足蹈。

 

喋喋不休。

 

欣喜若狂。

 

「我的天哪。

 

「我的天哪。

 

「我的天哪……」

 

你們學藝術的詞匯應該不至於這麼匱乏吧……

 

對方一隻手拉著季浔, 一隻手拉著我：

 

「我以前完全沒有想過，人魚會有這樣的天賦！

 

「人語樂壇有救了。」

 

37

 

對方替季浔聯系了唱片公司，將他已經寫好的幾首歌制作成單曲發在網上。

 

嗯, 為了傳唱度考慮，歌詞全部是人類語言。

 

因為他獨特的嗓音和旋律，很快獲得大批關注。

 

季浔將自己的彈唱視頻發在個人賬號上, 優越的外貌更是招蜂引蝶。

 

咳咳, 吸引人們的目光。

 

雖然也有詆毀人魚的聲音, 但是更多的是無比真誠的贊美和欣賞。

 

我看著小人魚坐在沙發上翻看彈幕的樣子, 站在他身後，揉了揉他的頭發：

 

「怎麼樣，開心嗎？」

 

季浔拉住我的手輕啄了一下：

 

「特別開心。」

 

感受著他攀升的體溫，我已經確信，這是他進入每個月那個狀態的前兆。

 

在季浔的尾巴纏上來的時候，我將他摁在柔軟的沙發裡。

 

他腰間的珠鏈觸感冰涼。

 

停頓的間隙裡, 我忽然想起什麼：

 

「喂, 你不會是因為什麼人魚的本能, 才表現得很喜歡我的樣子吧……」

 

季浔不語, 隻是一味地產珍珠。

 

等他能開口的時候, 才很珍重地對我說：

 

「不是的……在成熟期以前, 就很喜歡了。」

 

38

 

音樂學院的開學典禮, 安排季浔這個無比特殊的優秀人魚學生兼熱點討論人物作為代表，彈唱他的原創歌曲。

 

我就坐在第一排。

 

說來慚愧，能踐行我對季浔的承諾, 不是靠什麼家屬身份。

 

那個身份坐不到這裡來。

 

純靠我爹投資過學校。

 

這一天的季浔漂亮得像個童話故事裡的小王子。

 

他高挑的身形無比適合坐在鋼琴邊。

 

偏偏五官又精致, 大屏幕切近景的時候, 我聽見了身後明顯的騷動聲。

 

我很自豪, 因為這一刻，大家都在注視著我愛的人。

 

和我一樣。

 

其實季浔唱的這首歌我聽過很多很多遍。

 

在睡前、在耳機裡。

 

最初是人魚語版本，翻譯後就沒有那些神秘的人魚字音了。

 

但這一次不同, 在每一次副歌裡, 季浔都加上了一句輕若嘆息般的「liebo dichi」。

 

而且他專注的目光總是精準落在我身上。

 

39

 

表演結束後，主持人好奇詢問：

 

「季同學在中間是使用了人魚語言嗎？

 

「這好像在原本的單曲中並沒有，方便告訴我們內涵嗎？」

 

季浔點點頭，清冷的臉上揚起一個微笑, 與第一排的我目光交錯：

 

「這是我們人魚語言裡的，我愛你。」

 

他果然沒有騙我。

 

季浔愛沈雲薇。

 

在很久以前。

 

也在本能之外。

 

恰好，我也是如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