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從小生活在鄉下。

 

五歲那年，才被接回家中。

 

有了爸爸媽媽，也有了姐姐弟弟。

 

那時，年幼的我為了和家人處好關系，近乎討好著所有人。

 

家務活我搶著幹。

 

學習成績更是不用父母操心。

 

媽媽誇我懂事，說慶幸把我從鄉下帶回了家。

 

可當和姐姐弟弟產生利益衝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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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原來三個孩子，她最先舍棄的，依然是我。

 

在那個所謂的「家」裡，我隻能穿姐姐剩下的衣服，隻配吃弟弟指頭縫裡漏出來的零食渣渣。

 

14 歲生日這天，媽媽主動S了一隻雞。

 

煮熟之後，她抱著姐姐和弟弟，笑眯眯地看著我吃。

 

那是我唯一一次，被允許吃獨食。

 

可直到上吐下瀉，我才知道，那是一隻被別人藥S的雞。

 

媽媽舍不得丟，也沒人敢吃，才輪到我享用。

 

於是那天之後。

 

我再次沒了家人。

 

也沒了家。

 

01

 

我背著一籃子豬草回到家，發現奶奶在和一對夫妻大聲爭吵。

 

「我不管！你們要把杜蘅接走，就得連我老婆子一起帶走！」

 

「怎麼說我也把杜蘅養到這麼大。現在我年紀大了，你們得給我養老！」

 

女人似乎翻了個白眼。

 

「你養大了杜蘅？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呢？」

 

「當初你把杜蘅從我身邊帶走，就為了逼我再給你們老杜家生個帶把的。現在孩子有了，我帶走我女兒，你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奶奶尖叫一聲：「杜賓！你媳婦都這樣說我了，你是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你——」

 

站著的男人卻打斷了她的話：「媽，不是我不願意養你。家裡現在算上杜蘅，就有三個孩子了。」

 

「老大上小學，你小孫子才滿月，樣樣都要花錢。你去我們那，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我腳步一頓。

 

愣神間，手上的鐮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引起了屋內三人的注意。

 

中年夫妻看向我。

 

半晌，女人喃喃出聲：

 

「你是.....小蘅？」

 

我沒有回應。

 

從小到大。

 

奶奶叫我「S丫頭」「拖油瓶」「賠錢貨」。

 

村裡同齡的孩子，用那我口蛀爛的乳牙，給我起了個「黑牙」的外號。

 

從來沒有人叫過我「杜蘅」「小蘅」。

 

中年女人走到我面前，紅著眼眶，伸手將我抱入懷中。

 

「小蘅，這些年，媽媽很想你。」

 

「對不起，把你丟在鄉下這麼久。今天爸爸媽媽來接你回家了。」

 

「家裡還有大姐姐，有剛滿月的小弟弟，可可愛了。你回去，見到他，肯定很喜歡。」

 

我僵硬著身體，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和奶奶枯瘦，又散發出一股老人味的身體不同。

 

我感受到的懷抱，陌生又柔軟。

 

那一瞬間，我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

 

「媽媽......」

 

我無措地喊出了這兩個字。

 

心口酸脹酸脹。

 

如果我再大一點，一定會問他們。

 

你說對不起。

 

說想我。

 

可為什麼我長到五歲了。

 

你和爸爸都不常來看我呢？

 

但那時，我年紀還小。

 

隻委屈地流出了眼淚，卻問不出來一句話。

 

02

 

在媽媽據理力爭下，我可以回家了。

 

而奶奶則繼續留在鄉下。

 

臨走前，媽媽認認真真給我洗了澡。

 

她用力給我搓了半天，搓出來很多泥。

 

水換了兩遍後。

 

我身上的S皮和耳朵後的汙垢，終於洗幹淨了。

 

看著煥然一新的我，媽媽感慨一句。

 

「你奶奶到底年紀大了，不知道怎麼帶孩子。」

 

她掰開我的嘴唇，嘆了一口氣。

 

「乳牙都爛成了這樣，平常是不是沒好好刷牙？」

 

「臉也粗糙成這樣。」

 

「看起來哪裡像個才 5 歲的小姑娘。」

 

我低垂著頭，小聲道：

 

「偷偷用過一次雅霜，被奶奶發現後，打了一頓，我就不敢用了。」

 

聽到這話，媽媽的眼眶，瞬間紅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

 

等回到家。

 

看見穿著一身粉色衣服，皮膚嬌嫩的女孩，我才知道，自己的「不正常」。

 

「爸爸媽媽你們終於回來了！我以為你們不要我和弟弟了！」

 

門剛打開，一個比我高點的小姑娘，猛地撲到爸媽懷裡，大喊著。

 

一直沒有露出笑臉的爸爸，竟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我的大寶貝，爸爸不要誰，也不會不要你和你弟弟啊！」

 

等爸爸將她放到地上。

 

媽媽忙將我往前推。

 

「小芷，過來，這是你妹妹，小蘅。」

 

「小蘅，叫姐姐。」

 

我看著眼前的女孩：

 

穿著一身粉色衣衫，梳著兩根麻花辮。

 

頭發烏黑亮麗，面色紅潤健康。

 

和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內心不由得生出一股名叫自卑的東西。

 

「姐，姐姐——」

 

她哼了一聲，沒應答。

 

在媽媽鼓勵的眼神下，我主動伸出胳膊，想去拉她的手。

 

「啪！」

 

我的手被打開。

 

抬起的胳膊，就那麼僵在原地。

 

「髒S了！別用你那雙烏龜爪子碰我！」

 

氣氛陷入凝滯。

 

「小芷，這是你妹妹，怎麼說話的呢？」

 

媽媽收起了笑容，訓斥道。

 

姐姐似乎察覺到不對，癟了癟嘴，突然大哭起來。

 

她剛剛掉了兩顆門牙。

 

仰著頭哭時，我看到了兩個黑色的洞，看起來好不可憐。

 

爸媽見狀，忙將她擁入懷中輕聲哄。

 

我訥訥道：「姐姐，我不髒的......」

 

「媽媽，你跟姐姐說，我不髒的......」

 

可也許是姐姐哭聲太大。

 

也許是我聲音太小。

 

媽媽沒有聽見。

 

臥室又傳來一陣驚天哭聲。

 

爸媽忙抬腳往房間跑。

 

姐姐也止住哭聲，神色緊張地跟過去。

 

我抬了抬腳。

 

但不知為什麼。

 

它們像是生了根一樣，定在原地。

 

我聽著裡面傳來哄孩子的聲音。

 

「哦哦哦，不哭不哭，兒子不哭。」

 

「爸爸媽媽回來了。」

 

「是餓了對吧？媽媽在給你衝奶粉，馬上就來了。」

 

......

 

一陣兵荒馬亂後，臥室傳來一陣陣嬉笑聲。

 

有嬰兒的咯咯笑聲。

 

有姐姐童稚的笑聲。

 

有爸爸爽朗的笑聲。

 

還有媽媽溫柔的笑聲。

 

聽著，就很溫馨。

 

而我放下抬起的那條胳膊。

 

雙手攥緊衣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

 

直到弟弟喝完了奶，又被哄睡。

 

直到夜色降臨。

 

媽媽像是才想起來，她把我帶回來了一樣。

 

她又將姐姐帶到我面前。

 

蹲在我們倆面前，柔聲道：「小蘅，以後你就跟姐姐睡一張床，好不好？」

 

我還沒說話。

 

姐姐便尖聲大叫：「我才不要！」

 

對媽媽提出的這個建議十分生氣，她伸手，一掌推向我胸前。

 

「你滾！我們家不歡迎你！」

 

「我才不要和你睡一個房間！」

 

「你髒S了！你身上一定有一股臭味！」

 

媽媽冷了臉色。

 

可姐姐不為所動，甚至奔到爸爸身邊，抱著他的大腿，又哭了起來。

 

爸爸將她抱入懷中，一邊哄，一邊對媽媽漫不經心道：「小芷不願意，就算了吧！」

 

「家裡陽臺反正還有這麼大地方，放張床讓杜蘅睡，足夠了。等小芷適應了再說。」

 

「可——」

 

「就這麼定了！」

 

爸爸拍板。

 

說完，他抱著扭頭衝我扮鬼臉的姐姐走了。

 

媽媽蹲下身，似乎有點愧疚。

 

「小蘅，是爸媽沒本事，買不起更大一點的房子。」

 

「你也別怪姐姐，好不好？她隻是還沒習慣突然多了個妹妹，等以後，你們熟悉了，她也會像對小鈞一樣對你的。」

 

我摸著她的手，彎了彎嘴角。

 

「沒關系的，媽媽。」

 

媽媽看著我，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03

 

那一晚，我睡得並不安穩。

 

第二天一大早，便醒了過來。

 

按照在鄉下的習慣。

 

我要先掃一遍地，擦一遍桌子，再去廚房生火做早飯。

 

可進入廚房後，才發現，裡面的電器，我不會用。

 

我又坐回床上。

 

就這麼等。

 

直到六點鍾到了，爸媽房間傳來開門聲。

 

媽媽走了出來。

 

看到我坐在陽臺的小床上，她嚇了一跳。

 

「小蘅？」

 

「你怎麼醒這麼早？」

 

我從床上站起來，「媽媽，你教我用廚房那些東西吧！」

 

她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訝，接著搖了搖頭，「你想幫媽媽做家務？不用，你還小呢！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要多睡覺才是。你姐姐就很喜歡睡懶覺。」

 

我沒說話。

 

隻是在她進廚房淘米煮粥時，默默跟在後面觀察。

 

第二天早上，他們便吃上了我煮的早飯。

 

喝粥的時候，媽媽不好意思道：「小蘅，媽媽不是和你說了，你還小，不用做這些——」

 

「她要做，就做唄！」爸爸道。

 

「女孩子，會做家務，以後才好找婆家。」

 

「小芷，吃快點，爸爸送你上學。」

 

姐姐應了一聲。

 

吃完早飯，很快，他們走了。

 

家裡隻剩下我，媽媽，弟弟三個人。

 

媽媽正收拾著碗筷，房間安睡的弟弟，突然嚎哭起來。

 

她看向我，無奈道：「小蘅，弟弟估計是餓了，媽媽去給他喂奶。」

 

「你幫媽媽把這些碗筷收拾一下，送到水池泡著行嗎？」

 

不等我應答下來，她已經急匆匆起身回了房間。

 

我沉默幾秒。

 

熟練地將空碗空盤子疊起來。

 

小心翼翼地端去廚房。

 

又輕車駕熟端來小板凳站在上面。

 

等媽媽喂飽弟弟，出來看到碗筷已經洗刷好，她拍了拍我的頭。

 

「小蘅，你真懂事。」

 

「你姐姐比你大兩歲，還什麼都不會呢！」

 

聽出來她的誇我，我抿了抿嘴角。

 

之後，像是看到了我在這個家的價值一樣。

 

我搶著幹家務。

 

努力幫媽媽照顧弟弟，將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飯桌上，媽媽當著爸爸的面誇我，做得很好時。

 

爸爸看了我一眼，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

 

「小蘅做得很棒。」

 

「以後要好好幫媽媽照顧弟弟，知道嗎？」

 

我用力點頭。

 

姐姐冷哼一聲。

 

「馬屁精。」

 

我忐忑看了一眼爸媽，發現他們嘴角帶笑，像是沒聽見。

 

我便也當作沒聽見。

 

一年時間很快。

 

六周歲過後，我被送去了學校。

 

我望著領到的新書，眼中滿是新奇。

 

對即將進入學校，我帶著滿滿的憧憬。

 

可不過上了一周的課，憧憬便徹底破滅。

 

同班級的人已經可以認聲母韻母，可以讀一些簡單的漢字，可以計算一百以內的加減法，我卻什麼都不會。

 

因為他們上過幼兒園。

 

我沒有。

 

我隻能像個傻子一樣，坐在課堂上。

 

一次數學課上，老師叫我起來，詢問我一道數學題的答案。

 

我憋紅了臉頰，也沒說出一句話。

 

老師並沒有說什麼。

 

隻是嘆息了一聲。

 

「行，你先坐下吧！」

 

「怎麼都上一年級了，還什麼都不會呢？」

 

是啊！

 

我也埋怨自己。

 

你怎麼什麼都不會呢？

 

這事不知道怎麼，被杜芷聽說了。

 

她很生氣。

 

氣我讓她在同學那丟了臉。

 

氣得當所有人的面尖聲罵著：「我才沒有你這麼笨的妹妹！」

 

「我要跟爸媽說把你送回鄉下！你不配待在我們家！」

 

說完，她不管爸媽要她帶我一起上下學的叮囑，一個人走了。

 

我心裡害怕。

 

晚上回家。

 

看到杜芷在學習，我給她倒水。

 

給她切水果。

 

我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她。

 

媽媽笑著道：「看到你們姐妹和睦，我就放心多了。」

 

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衝她笑了笑。

 

那時我以為，隻要我好好表現。

 

慢慢提升成績。

 

杜芷就會慢慢接受我這個妹妹。

 

可晚飯結束。

 

我洗完碗，從廚房出來時，卻見杜芷抱著牙牙學語的杜鈞，一字一句道：「小鈞和大姐姐最好，對不對？」

 

「杜蘅那個笨蛋，不配當你的姐姐，知不知道？」

 

坐在沙發上的媽媽，聞言忍不住為我說話。

 

「小芷，不能這麼教弟弟！」

 

「你們都是小鈞的姐姐，不分彼此。」

 

媽媽的語氣，十分嚴肅。

 

姐姐抱著弟弟的手似乎緊了一下。

 

我聽見她問：「媽媽，我和杜蘅，你更喜歡誰？」

 

媽媽頓了一秒，看向站在廚房門旁的我，沒說話。

 

我緊張地攥緊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