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拍我的手頓住,她什麼也沒說,隻讓溫羨進來陪我就離開了病房。
溫羨進來後,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的大腦裡亂成了一團。
我不想和他歇斯底裡,可這件事,我過不去。
許多醫生都有潔癖,我也一樣,甚至更嚴重。
我無法接受他的手和唇觸碰別的女人,更無法接受他對別人動了心。
溫羨坐在病床旁,像是愧疚般,始終眉眼低垂。
他拿起一個蘋果,將蘋果皮一圈又一圈削落。
溫羨的手很漂亮,十指纖長,可是虎口卻有一條猙獰的疤一直連到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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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那條疤,我想起了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年。
6
那時我在讀研究生,他剛剛本科畢業。
我比溫羨大了三歲。
那年他父母反對我們在一起,逼迫他去美國留學。
溫家世代經商,家族企業傳承百年。
溫羨是這代唯一的獨苗。
他們不允許溫羨和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一起。
門當戶對在他們這種家族裡最合適不過。
為了和我在一起,溫羨和家族決裂,還了家裡給的車房卡。
他說沒有家裡給的一切,他也能好好活著。
我們以為相愛能抵萬難。
可沒想到溫家處處打壓,溫羨根本在南城找不到工作。
當時我研三,也分不出時間去打工。
他就背著我偷偷去送外賣。
把自己身上僅剩值錢的衣服和鞋都賣了,湊了兩千塊買了一輛二手摩託車。
醫學生和其他不一樣,為了能保博,我每天有做不完的試驗,學不完的習。
溫羨連著送了三個月我都沒發現。
直到那年南城下了一場雪。
摩託車打滑,他迎面撞上了貨車。
坐在去醫院的車裡時我就想,分開吧。
什麼情啊愛啊都不重要了。
苦苦堅持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愛不愛,在不在一起都沒有他的生命重要。
我不想讓他過這樣的生活。
那樣一個高傲肆意的男人,不該為了我跌入泥潭。
可真到了醫院,看著他渾身被包成了木乃伊,還對我強裝鎮靜笑著說沒事時,我所有退縮的想法都消散了。
婆婆抱著溫羨哭了一場又一場。
所有的狠心在看見自己兒子受這麼重的傷時都變軟了。
為了溫羨,她接受了我。
後來溫羨身上的傷都好了,但虎口貫通傷所留下的疤卻永遠都去不掉了。
我的手不自覺撫上那道疤。
當年我問他過他疼嗎。
他癟了癟嘴對著我撒嬌:「疼S了,姐姐快幫我吹吹。」
而現在,我抬眸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還疼嗎?」
溫羨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他搖了搖頭。
「早就不疼了。」
眼淚無徵兆從我眼眶落下。
溫羨趕緊放下手中的蘋果,手忙腳亂幫我擦掉淚水。
我很少落淚,就算有時覺得委屈,也隻在無人的時候自己消化。
溫羨上次見過哭,還是在我們結婚那天。
他顫抖的手指笨拙擦掉我的眼淚。
「姐姐,我錯了……對不起……」
他已經很久沒叫過我姐姐了。
我的眼淚徹底止不住
一滴又一滴砸在他虎口的那道傷疤上。
「溫羨,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啊……我們,不是相愛的嗎?」
溫羨緊緊抱住我的肩,他的聲音也帶了絲鼻音。
「姐姐,是我的錯,我不會再和她有任何聯系了。」
腦海裡閃過這些年他對著我撒嬌喊姐姐,生氣時喊姐姐,還有無奈時喊姐姐。
這是他第一次認錯時喊姐姐。
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的我,動搖了。
我愛他。
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是我想原諒他。
7
出院後,我的生活好像又恢復了從前。
愛我的丈夫,善解人意的公婆。
就算手術做到凌晨三點,手術室外除了患者親屬,也還有一個人在等我。
那個叫緒歌的女孩,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沒有再去打聽過,隻是婆婆特意叫我去那所健身房接過她。
健身房牆上,該掛著她個人簡介的牌子被別人取代。
溫羨也不再出門健身,專門在家裡做了個健身室。
孕五個月,我的身體已經穩定。
院裡有一個赴美交流會,選來選去還是想讓我去。
本身是機會難得,並且我作為南城最有實力外科主刀醫師,我去總不會折了面子。
副院長來找我時有些難以開口,在我辦公桌前來回踱步。
她是我博導的師姐,對我的情況再了解不過。
「等你回來院裡給你放一個月假,你放心,我給你配兩個生活助理,一定保證你身體健康。」
我擺了擺手:「沒那麼嬌貴,院裡這麼栽培,我豈有不去的道理。」
這次交流會來回要十天。
溫羨最近很忙,公公有想要退居幕後的意思,帶著他接觸公司核心項目。
交流會中間有幾天他必須要在南城。
我本不想讓他陪我折騰,但他執意要陪我飛紐約,等到時間再回南城。
交流會從早開到晚。
很多時候我回到酒店,他已經睡著了。
陪了我五天,他起了個大早趕飛機。
離開前他還靠在我身上撒嬌。
「我不想走了,姐姐,你再親親我……」
自從發現有了寶寶後,溫羨變得格外愛撒嬌。
仿佛又回到了我們當初擠在出租屋裡的樣子。
我被他磨得沒辦法,在他臉上留下印記。
送走溫羨後,我專心撲在交流會上。
每天從早到晚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
直到回國前一天,我才發現溫羨已經超過八個小時沒有回我的消息了。
我忙撥通電話,卻顯示關機狀態。
我的心沒由來地一沉。
溫羨很少會關機。
我直接打給婆婆,電話那邊響了十多聲才被接通。
「媽,阿羨在家嗎?」
電話裡沉默幾秒,在我心急如焚時,婆婆的哭聲傳來:
「映晚,媽該怎麼辦啊,阿羨失蹤了……」
一瞬間我如遭雷擊,冷汗瞬間湿透了我的衣衫。
「映晚?映晚你說話啊,你別嚇我——」
我扶住椅子,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才緩和過來。
「媽,我馬上回去。」
說完我掛斷電話。
想要點進買機票的界面,可平日裡最穩的手卻頻頻點錯屏幕,甚至連手機都拿不穩。
我再也控制不住崩潰大哭。
助理幫我買了機票,一直到飛機上我的淚水還難以止住。
溫羨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為了我奮不顧身的人。
我不能以這種方式失去他。
8
十多個小時的飛機,我的精神一直緊繃。
腦海裡閃過數千種溫羨失蹤的理由。
恐懼如同無底洞一般要將我吞噬。
下了飛機,我趕緊給婆婆打電話。
電話裡,婆婆的聲音已經穩定。
「映晚你下飛機了?媽叫司機去接你,溫羨沒事了。」
「媽,溫羨在哪?」
「你先回家吧,溫羨受了點傷,沒什麼事。」
我剛要追問,電話好像被別人搶過。
溫羨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我在第一醫院,來找我。」
那頭同時響起的還有婆婆的聲音。
「你叫映晚來幹什麼?」
顧不得其他,我直接打車去了第一醫院。
我到時,溫羨坐在醫院長廊,身上狼狽不堪,甚至衣服都破了幾個洞。
親眼確定他沒事,我才徹底放心。
抬起腳,才發現自己被嚇得雙腿發軟。
像是有感應般,溫羨突然回過頭。
他的眼睛亮起,跑向我。
還沒等我說話,他急切開口:
「映晚,你救救她,她不能沒有腿,你救救她!」
我大腦蒙了一瞬,救誰?
下一秒,急診室的門被從裡推開。
病床上的女孩渾身髒汙,緊閉雙眼,右腿處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見白骨。
溫羨撲在病床上,滿眼都是焦急。
跟著一起出來的醫生認識我。
「曲醫生你回來了,這位患者從山上摔下來,整條腿被碾壓,現在離受傷已經過了十五個小時……」
我擺擺手:「這個手術我不行。」
溫羨猛地回頭,他SS盯著我。
「為什麼不行?」
「我剛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不應該這時候做手術,溫羨,院裡還有很多能做這個手術的醫生,我幫你找——」
「曲映晚,我知道你討厭她,但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我們隻是爬山時遇到了,我不小心從山頂滑落,是緒歌救了我,為了我她連腿都不要了!」
看著他那張悲痛的臉,我的嗓子裡像是卡了一根魚刺般難受。
我閉了閉眼,聲音又輕又無奈:「好,我做。」
從急診醫生手裡接過了病例本。
右脛骨粉碎性骨折,腓骨斷裂支出。
看 ct 的和時間判斷,很大可能需要截肢。
現在隻能嘗試神經縫合。
這種手術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和時間,術前準備時,我吃了兩塊巧克力補充體力。
這種巧克力格外甜,是護士長幫我們選的。
我不愛甜膩的滋味,平時很少吃。
可今天我卻覺得不夠,根本不夠甜。
為什麼這麼苦啊。
進入手術室前,我從溫羨面前走過。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十閉著眼,仿佛在向上天祈禱。
手術室門關閉,婆婆匆匆趕來。
她質問溫羨:「為什麼讓映晚做手術,你知不知道她剛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她還懷著孕啊!」
我隻聽到了溫羨冰冷的聲音:
「媽,我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顧得了沈緒歌,便顧不上我了。
看著關閉的門,我有點恨這門為什麼不隔音。
9
手術失敗了。
神經基本全部壞S,我縫合的速度根本追不過壞S的速度。
她送來得太遲了。
整整六個小時的手術,已經要超越我身體的極限。
截肢的處理交給了其他醫生,我坐在休息室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臉色蒼白,眼下青黑,雙頰凹陷,嘴唇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起皮了。
就算是父母雙亡留我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我都沒把自己過得這麼差過。
沈緒歌被推了出去。
我知道對於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來說,截肢無疑是非常大的打擊。
但我盡力了。
我艱難站起身,扶著牆走出手術室。
溫羨已經不在手術室外,應該是跟著去了病房。
我的眼前一陣陣眩暈,有些無力支撐站立。
護士小夏突然叫住我。
「曲醫生,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是不是低血糖了?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拿塊糖。」
她扶著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面前人來人往,我卻什麼都看不清。
在我支撐不住要栽倒前,我的肩膀突然被抓住人,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