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記了很多年。


 


其實,祁遇錯了。


 


他該恨的是昏庸無能的君主。


 


不是董啟真。


 


皇帝打著哈欠,問我,「楊素素?你爹是無罪的嗎?」


 


多年前的鞭傷已被新鮮的血肉覆蓋。


 


此刻,卻隱隱有些發熱。


 


我附身下跪,「回陛下,楊忠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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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滿殿寂靜無聲。


 


太子面色陰沉,「楊素素,你想好了再說,那可是你親爹!」


 


皇帝神色不悅,冷聲呵斥,「朕問你話了嗎?」


 


景王撩開外跑,附身跪拜,「父皇息怒!」


 


「畢竟太子殿下一向認定楊忠無罪,這般激動亦是情有可原。」


 


皇帝冷笑,寒冷的目光望向太子,「朕錯了?」


 


「朕誣了忠良?」


 


「你是不是還覺著眾人皆醉我獨醒?這皇位給你坐?」


 


太子慌忙跪地,顫聲跪地,「兒臣不敢!」


 


「兒臣隻是覺得有些奇怪,若是楊素素認定其父通敵叛國,為何還要上殿?」


 


「景王為何還上稟父皇,重新審理此案?」


 


「莫不是,戲耍朝臣?」


 


一時間,探究的目光落在我和景王身上。


 


我面色如常,「陛下,楊忠確實通敵叛國。」


 


我頓了頓,繼續道,「隻是,證據不對。」


 


「祁相所翻出的證據,皆是偽造。」


 


滿殿哗然,皇帝眼神微眯,「此話何意?」


 


我直起腰,輕聲開口,「試問,有誰會在密信上加蓋私印?豈不是等著人來抓。」


 


「民女早已察覺楊忠和北涼有勾結,已將證據藏於民女閨房床榻暗格。」


 


「隻等時機,稟告陛下。」


 


「陛下可派人去搜。」


 


皇帝揮手,身側老太監邁著小碎步匆匆離開。


 


太子目光淬了毒,像是要撕穿了我。


 


我勾唇,輕聲開口,「陛下,民女要狀告祁相。」


 


「弄虛作假,為一己之私,欺上瞞下,貪汙受賄。」


 


「府中珍寶萬千,早已超其俸祿。」


 


皇帝眸色暗沉,摩挲著龍椅,「祁相,你可有話說?」


 


祁遇弓身垂禮,面色淡漠,「臣是清白的,臣忠於陛下,萬望陛下明察。」


 


景王幹咳量兩聲,「父皇,祁遇是兒臣一手提拔,雖然在楊忠一案上,祁相同兒臣生了龃龉,但兒臣覺著,祁相也是心急,才捏造證據,到底,祁相是為了大周考慮。」


 


「至於貪汙受賄,父皇不若搜查祁府,如此,也可還祁相清白。」


 


皇帝指尖敲著桌案,「不急。」


 


祁遇眼眸掃過我,眼底帶著無力。


 


我垂頭冷笑。


 


何必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仿佛被命運裹挾著,不得已前進。


 


像是被壓迫,不得已反抗。


 


先背叛的分明是他。


 


先加害的也是他。


 


半柱香後,老太監端著錦盒,小心翼翼呈給皇帝。


 


一時間,滿殿隻剩紙張翻動聲。


 


半響,皇帝將錦盒擲向祁遇,「楊忠兩年前就同北涼勾結,為何你送上來的證據,隻提到近半年!」


 


祁遇額間漲紅,硬生生劃出一道裂口。


 


紙張紛紛落下。


 


白紙黑字,力道雄厚,寫著,「求和止戈。」


 


當真是我爹的字跡。


 


北涼皇帝朱紅色的批注,浸染紙背,「入我北涼。」


 


皇帝胸膛劇烈起伏,「來人,抄了祁府,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事瞞著朕。」


 


太子捻著紙張,面色蒼白,「不可能,這是偽造!」


 


「楊將軍沙場奔馳二十餘年,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父皇明察啊!」


 


不少臣子紛紛附和求情,「陛下,太子所言甚是。」


 


皇帝嗤笑,「朕在北涼為之質時,豢養的獵犬傷了如今的北涼皇帝,北涼皇帝卻不依不饒,要我大周割地求和。」


 


「朕為了大周國土,突破重重阻礙,返回大周。」


 


「牲畜之錯,幹朕何事?」


 


「楊忠竟然在信中,重提此事,代朕道歉!他也配!」


 


皇帝眼底閃過狠戾,嫌惡的目光掃過祁遇,「這件事,隻有朕、楊忠、祁直知曉!」


 


「通敵叛國,鐵證如山!」


 


「你們替罪臣求情,是在質疑朕?」


 


半數官員驚慌下跪,「陛下贖罪。」


 


太子丟了紙張,匍匐向前,「父皇,父皇,兒臣是背被假象欺騙了!」


 


「求父皇饒恕!」


 


皇帝額頭青筋跳動,半響,終是開口,「太子昏庸,禁足三月!」


 


太子松了口氣,「兒臣謝父皇寬恕!兒臣必定好好閉門思過!」


 


趙睿附身下跪,神色凝重,擲地有聲,「啟稟陛下,微臣有冤情要訴!」


 


「臣要訴祁遇伙同景王,謀害皇嗣!」


 


38


 


皇帝猛然起身,難言激動,「你說什麼!」


趙睿跪的筆直,「前些時日,微臣得聖上恩準,進宮和趙貴妃一敘。」


 


「無意間發現趙貴妃常帶的佛珠,光澤異於尋常佛珠。」


 


「臣心生好奇,一番查看,發覺其曾用碎骨子浸泡。」


 


「碎骨子生於西北沙漠深處,臣也是年少時隨父出徵才見過。其可使木材光亮,卻…也有墮胎之用。」


 


皇帝面色陰沉,冷笑,「周景,朕記得這佛珠是你進獻給朕的。」


 


景王面色恍然,「是,可兒臣並不知其被碎骨子浸泡。」


 


「這佛珠是半年前,祁相…祁遇贈予兒臣的。」


 


趙睿冷哼,「景王殿下,誰人不知祁遇曾得你眷顧?」


 


「當年,是你保下祁遇一條命,又請陛下追封祁正忠襄公。」


 


「祁遇對殿下可是衷心耿耿!」


 


景王望著祁遇,面色悲痛,「祁遇,如趙將軍所言,你為何背叛本王?」


 


「你背著我,做假證,定了楊忠之罪。」


 


「你還背著本王,謀害本王的弟弟?」


 


「他隻差三個月,就可以降臨人世啊!」


 


祁遇脊背僵直,不敢置信望著我。


 


是秘密被戳破的意外。


 


是期待被辜負的絕望。


 


內侍急匆匆跑進來,「陛下,陛下!」


 


「祁相府中發現金銀珠寶若幹!」


 


「還有…還有……賬本!」


 


內侍跪倒在地,顫抖遞上。


 


太子身形搖晃,SS盯著我。


 


我揉著腳踝。


 


好長時間,有些發麻。


 


景王面色悲痛,繼續道,「父皇明鑑,臣沒有理由去害趙貴妃腹中子啊。」


 


「臣貴為親王,已然心滿意足!」


 


皇帝雙手顫抖,手中書頁越翻越快。


 


半響,皇帝嗤笑出聲,「好好好!」


 


「竟是如此!朕竟被你們蒙在鼓裡,這麼久!」


 


「周麟,你說,為何短短半年,東宮贈了祁遇三千兩黃金!」


 


「這些錢,你從哪來的?」


 


朝臣耳目相交,議論紛紛。


 


「祁遇不是景王的人嗎?怎麼會和東宮有往來?」


 


「這你還看不出來?」


 


「那楊將軍之事,不是景王指使?」


 


「民間可都說,太子仁德。」


 


皇帝面若寒霜,厲聲呵斥,「都閉嘴!」


 


太子腳步踉跄,唇間無力溢出幾個字,「這…這是誣陷!」


 


吏部侍郎跪地高喊,「啟稟陛下,臣有本啟奏!」


 


「這半年來,祁相手段殘忍,仗著錦衣衛橫行霸道,指黑為白!」


 


「然,臣翻看被處置官員名單,大多都同太子有龃龉!」


 


「臣嘔心瀝血,搜集了證據,萬望陛下替朝臣討個公道!」


 


皇帝翻著奏折,跌坐在龍椅之上。


 


我望著龍椅上的皇帝,心頭閃過一絲快意。


 


因果輪回。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這滋味可還好受?


 


皇帝撐著案桌,像是一瞬間老了幾歲。


 


「周麟啊,你母妃那樣溫婉的人,怎麼生出你這般蛇蠍心腸。」


 


「結黨營私,坑害忠臣!」


 


「朕記得,三年前,你曾出使臣西北啊!」


 


趙睿訝然,「所以,是太子殿下?」


 


金色的地磚染了鮮血。


 


太子磕的梆梆響,「父皇,兒臣是為了大周!」


 


「那些臣子私藏珠寶,貪汙受賄,兒臣隻是想替父皇分憂!」


 


可假面就是假面。


 


真相再怎麼好聽,也不能掩蓋醜惡的本質。


 


皇帝閉上眼,揉著太陽穴。


 


像是不忍心面對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為了皇位,殘害兄弟。


 


良久,皇帝睜開渾濁的雙眼,「太子德行有虧,幽閉東宮,每日杖責二十,無召不得出!」


 


「祁遇,謀害皇嗣,押於刑部,秋後問斬。」


 


「其父,剝奪谥號,啟墳,挫骨揚灰!」


 


餘光裡,我瞧見景王雙拳緊握。


 


半響,卻又松開,緩緩下跪,「父皇,太子一時迷了心竅,還請父皇寬恕!」


 


聞言,皇帝吐出一口濁氣,「錦衣衛,就由你接手吧。」


 


「楊家軍改名忠勇軍…你暫管吧。」


 


皇帝腳步一頓,像是突然想起我,「你檢舉有功,大義滅親,想要什麼獎賞?」


 


景王輕聲開口,「不若封為郡主?彰顯尊寵!」


 


吏部侍郎附身跪地,「郡主是不是……太過了些?」


 


有人附和,「對啊對啊,縣主亦可。」


 


仿佛,我隻能在其中做出選擇。


 


我垂著頭,緩緩開口,「民女願替父贖罪,懇請陛下讓民女參軍報國。」


 


爭執聲歇,滿殿寂靜。


 


皇帝扯了扯嘴角,喟嘆,「或許,朕早就該同意了。」


 


頭頂是皇帝熾熱的目光,像是透過我,看向別的人。


 


半響,皇帝緩緩開口,「去忠勇軍做個副將吧。」


 


39


 


祁遇被帶走時,面色平靜無波。


 


像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天。


 


與虎謀皮。


 


他合該知道的。


 


趙睿扶住我,「膝蓋疼嗎?」


 


「昨晚你又剛用完藥,累嗎?」


 


我搖搖頭,「你動作很快。」


 


趙睿眉間帶了惱怒,「我也沒想到,姐姐帶的佛珠有毒。」


 


「還好景王殿下身邊有解毒師,精通藥理,半天就查清其中蹊蹺。」


 


「他都已經是太子了,竟連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落日西斜,和往常一般無二。


 


可夕陽之下,已然換了人間。


 


官員三五成群,或心驚,或歡喜。


 


「一朝定論,景王反敗為勝。」


 


「我看未必,如此大過,卻不過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聖上與敬賢皇後伉儷情深,連帶著太子,都格外看重。」


 


「景王殿下生母又不得聖寵……」


 


「噓,閉嘴吧。」


 


趙睿冷笑,「一堆酒囊飯袋,政事草草敷衍,等殿下…必然懲處!」


 


「素素,你放心,景王殿下承諾,必然會替你爹翻案!」


 


趙睿看了眼四周,湊近我耳邊低語,「不過,素素,你那些證據,偽造得很真。」


 


「楊伯父什麼事情都告訴你了。」


 


我淡淡嗯了聲。


 


其實,根本沒有偽造。


 


那些信件,是真的。


 


因為,在我爹眼裡,那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信件。


 


被我爹隨手扔在書房最裡側。


 


落滿了灰。


 


不被在意。


 


又或者,祁遇也知道,我爹也不可能通敵叛國。


 


直接偽造了信件。


 


一個將軍,希望止戈的願望。


 


在君王眼裡,卻是叛敵。


 


哪怕祁遇所謂的證據,漏洞百出。


 


騙不過天下人,卻騙的過那九五至尊。


 


趙睿望著我,欲言又止,「你站出來指證楊伯父,楊家軍…忠勇軍會接受你嗎?」


 


我抽回手,「會,楊家軍隻為大周子民。」


 


總有些人,妄圖用名號困住人心。


 


可並不是所有人都眼瞎心盲。


 


愚忠,不如不忠。


 


40


 


浮雲朝露。


 


三個月了。


 


荷花又開了。


 


我依著欄杆,池中紅鯉互相追逐,聚開又離散。


 


趙睿撒著魚食,試探開口,「素素,如果當年,跳下去救你的是我,你會不會,選我?」


 


空氣灼熱。


 


我打開折扇,「解藥研制好了嗎?我什麼時候可以恢復武功?」


 


趙睿眼底閃過失望,嗓音低沉,「快了。」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有武功又怎樣,一個女子,還妄想加入忠勇軍?」


 


我轉身,宋山跟在景王身後,姿態高傲。


 


景王輕聲呵斥,「住嘴!」


 


「軍中隻論戰功,這種話莫要再說!」


 


宋山撇嘴,悶聲不語。


 


我附身行禮,「多謝景王殿下。」


 


景王伸手扶起我,語氣和善,「素素也別心急。」


 


「等身體恢復了,再說進軍的事。」


 


我點頭,卻對上宋山不滿的視線。


 


人心易變。


 


當年,我爹倒是很看重宋山。


 


門口傳來下人急切的通傳。


 


「殿下,殿下!」


 


「趙貴妃有孕,陛下要重修太和殿,還要大赦天下。」


 


「太子被免了杖刑。」


 


啪嗒。


 


景王手中白玉酒杯碎裂,「父皇…真是疼愛我這個弟弟呢。」


 


「陛下…陛下還說,十日後,趙貴妃生辰,要太子出席。」


 


水面噗嗤。


 


紅鯉魚在荷葉間穿梭,惹的湖面一陣漣漪。


 


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太子都被赦免了。


 


這場鬥爭,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景王擦著手中酒漬,喃喃自語,「過了小暑,天就涼了。」


 


「要是下場雨,多好啊。」


 


趙睿抿唇,額間滲出汗珠。


 


四目相對的瞬間,趙睿失笑,「太熱了。」


 


我點點頭。


 


盛夏結束之前,祁遇應該就被斬首了。


 


心頭卻猛然泛起澀意。


 


景王暮然望向我,嗓音和煦,「素素,S一人,救千人,你覺得如何?」


 


「或者,S千人,救一人?」


 


湖面微風襲來,亭中冰塊散出陣陣涼意。


 


我搖搖頭,「都不好。」


 


「S千人,必有人不願。」


 


「S一人,也得看那人願不願意。」


 


宋山望著我,眼底帶著訝然。


 


亭內一時寂靜。


 


半響,景王笑出聲,「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素素以後就懂了。」


 


我垂下頭,盯著腳尖。


 


以後太遠。


 


我隻想知道,祁遇什麼時候S。


 


我好去給爹和哥哥上香叩頭。


 


空中明月高懸。


 


我將解毒湯一飲而盡。


 


口中泛起澀意。


 


苦極了。


 


丫鬟端著空碗,欠身離開。


 


庭院竹林梭梭。


 


我依著涼椅,「蹲這麼久,腿不酸嗎?」


 


頭頂投下一片陰影。


 


錦衣衛副使面色平靜,淡淡開口,「大人請你去見一面。」


 


我冷笑,「誰是你的大人?景王殿下還是祁遇?」


 


「別忘了你現在是誰的狗。」


 


錦衣衛副丟下信紙,神情不悲不喜。


 


「他想見你最後一面。」


 


風聲帶著悶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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