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租車駛向 B 城的郊外。

在司機的安慰下，我的情緒逐漸平靜。

 

下車前，司機還在叮囑我注意安全。

 

我道謝後匆匆離開，生怕再多說一句就會再次失控。

 

出租車的終點是一片墓園。

 

林景的父親就長眠於此。

 

我把剛買的鮮花放在墓碑前，輕輕擦去照片上的灰塵。

 

好厚的灰塵，看來我太久沒來了。

 

一次拍攝中，林景的父親不慎從高處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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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個夜晚，我在山林中四處尋找他的身影，呼喊著他的名字。

 

可回應我的隻有風聲。

 

當我找到他時，他已奄奄一息。

 

我握住他沾滿鮮血的手，急忙撥打救援電話。

 

“還好，你還活著。”

 

他微弱的聲音讓我心如刀絞。

 

“不，該S的是我，你不能有事，叔叔，你一定要堅持住。”

 

失足的是我，可他卻拼盡全力將我拉上來，自己卻墜落下去。

 

“你受了太多苦，以後要好好生活，不要再和家人聯系了。”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景……”

 

我趴在他身上，拼命點頭讓他安心。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林景。”

 

在救援人員到來之前，他在我懷裡閉上了眼睛。

 

“你說當年S的要是我該多好。”

 

在他的墓前，我出奇地平靜。

 

我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

 

“對不起，我不能繼續照顧林景了。”

 

跟他說完，我仿佛放下了心中的重擔。

 

“你別怪我。”

 

“等我S後，我會親自向你道歉。”

 

我如釋重負，起身準備離開這座城市。

 

轉身的瞬間，我愣住了，林景來了。

 

他站得離我很近，看來我剛才的話他都聽到了。

 

我們對視時，林景的眼眶泛紅，淚水奪眶而出。

 

“你食言了。”

 

8

 

我不想糾纏，轉身欲走。

 

與林景擦肩而過時，他拉住我，將我拽回原地。

 

“我就這麼比不上我爸嗎？為什麼你的心裡從來沒有我？”

 

“明明是我先愛上你的，我爸隻是比我先認識你。”

 

“為了你，我學了攝影，像我爸一樣帶你四處拍照，我已經努力成為他了，為什麼你還是不愛我？”

 

林景的聲音越來越小，開始時帶著憤怒，後來卻充滿委屈，夾雜著哭腔。

 

我和林景的父親從未正式確認關系，更多的是感激。

 

第一次見到林景時，他的朋友開玩笑讓他叫我嫂子。

 

林景的父親嚴肅地制止了。

 

他說我受了太多苦，不能因為救了我就勉強我接受感情。

 

“林景，我們之間有過愛情。”

 

看著林景哭得不能自已，我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這一刻，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隻是現在，我不愛你了。”

 

仔細想想，林景的父親和林景，我似乎更愛林景的父親。

 

可惜，這份愛情也消逝了。

 

“相比我，你更在乎林若雪。”

 

林若雪和林景是青梅竹馬，她曾親口對我說，她從小就喜歡林景。

 

他們顯然更般配。

 

突然，林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停止哭泣，慌張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手指顫抖。

 

“我知道，你還在生若雪的氣，我這就把她的聯系方式都刪了。”

 

“我從來沒喜歡過若雪，我心裡隻有你。”

 

他舉起手機，向我展示已清空的聊天記錄。

 

“可你送了她那枚戒指。”

 

我不得不承認，我很在意林若雪手上的戒指。

 

林景頓時變得支支吾吾，不敢看我。

 

“就是她一直哭鬧，我才給她買的…… 你要是喜歡，我也給你買一個。”

 

我笑了，走到他跟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你心裡其實早就有答案了。我們別再互相折磨了。”

 

此時的林景沒了剛才的憤怒，我推開他徑直離開。即便他在後面大聲呼喊，我也沒有回頭。我再也不會回頭了。

 

我隻帶走了一個舊相機，這是林景父親生前用過的。說起來，我和他父親好像注定會相遇。我熱愛自然，他是風景攝影師。無數次陪我漫步山林時，他拍到了許多震撼的畫面，他獲大獎的作品也是陪我出行時偶然所得。現在沒人陪我去探索自然了，但好在還有這臺相機。即便明天我不在了，它也能為我留存今天的景象。

 

第一站，我選了 B 城邊緣的山林。這次我準備周全，地圖、食物、水、急救包一應俱全，不想再重蹈被困的覆轍。參天的大樹，穿梭林間的小鹿，腳邊嬌豔的野花，我都想收入相機。邊走邊拍，不知不覺走到了溪邊。陽光灑在水面，波光粼粼，這美景不拍下來實在可惜。

 

“嘿！小心！”

 

還沒按下快門，側面傳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連忙後退，才發現再往前一步就會掉進湍急的溪流。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還沒緩過神，那人就走過來，略帶責備地看著我。

 

“我沒注意到……”

 

話沒說完，我突然愣住，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大腦一時短路，怎麼也想不起來。多虧他先開口。

 

“哎，你不是那個在野外，穿白色外套的女孩嗎？”

 

瞬間，我的記憶恢復，認出了眼前人。是當初救我的救援隊員，陳宇。

 

“你是真的沒有安全意識，這溪水多危險，掉下去怎麼辦。”

 

在陳宇的嘮叨下，我頭越來越低，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救過我一次，我還是這麼莽撞。終於，他講完安全知識，轉移了話題。

 

“你這次又是來探險的？”

 

“對，你呢？”

 

我晃了晃相機，他指了指不遠處。

 

“露營。”

 

陳宇不教訓人的時候，還挺和善。

 

“這個地方，能露營嗎？”

 

“風景好就行唄。”

 

陷入沉默時，他又開口。

 

“你吃過烤野兔嗎？特別香。”

 

我來不及拒絕，他就把我拉到他露營的地方，拿起剛烤好的野兔遞給我。

 

“以後探險看到適合露營的地方，記得告訴我。”

 

“這地方野兔可不好找。”

 

9

 

為了安全，陳宇決定送我下山。一路上，他不停地叮囑各種安全事項。

 

“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知道嗎？”

 

分別時，我回頭看他，逆著光，他的輪廓仿佛鑲了一層金邊。他就像一束光，照亮著別人。我們交換了聯系方式。

 

陳宇工作很忙，很少有時間露營。我發給他的美景，大多時候他隻能回復。

 

“收到，有時間一定去！”

 

即便如此，他依然充滿熱情。久而久之，我們的聊天不隻是露營地，還有無數風景照。樹上跳躍的松鼠，天邊絢麗的晚霞，隻要我覺得有趣，都會分享給他。他無法親見的世界，我通過相機傳遞給他。除了一起欣賞風景，他還時刻提醒我注意安全。

 

“那片樹林容易迷路，別深入。”

 

“那種石頭下可能有蛇，小心點。”

 

在陳宇的日日叮囑下，我的野外知識日益豐富，甚至能在他之前發現安全隱患。

 

“可以啊，安全意識越來越強了。”

 

“下周能來當我的向導嗎？我休假了，想去你提過的地方露營。”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雖然享受獨自旅行，但偶爾有個伙伴也不錯。本以為作為向導我會先到，沒想到我早到半小時，陳宇卻更早。

 

“你等很久了嗎？”

 

“半小時前就到了，我想先熟悉下環境。”

 

陳宇說得輕松，都沒看我一眼。

 

“可我剛看到你一直在整理帳篷，還照鏡子整理頭發。”

 

他在帳篷前來回走動、照鏡子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裡。沒想到嚴肅的陳宇，也有可愛的一面。

 

沒幾句話，陳宇的臉就紅了。雙手不自在地摸著頭，看向遠方緩解尷尬。

 

“我們…… 我們先搭帳篷吧。”

 

說話都結巴了。

 

看著他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聲。陳宇更尷尬了，急忙拿工具去溪邊。我緊緊跟在後面，笑意不止。

 

這次的露營地在山林深處，路雖難走，但再次踏上，卻多了幾分從容。很快，一隻肥碩的野兔就上鉤了。

 

“你選的地方確實好，這野兔比上次的還大。”

 

聽著陳宇的誇獎，我有些得意。鮮嫩的兔肉在火上滋滋作響，香味撲鼻。

 

“第一塊肉，給我的小向導。”

 

陳宇把肉遞給我，我無法拒絕，隻能接受。

 

“從上次就惦記這一口了。”

 

兔肉的鮮美與超市的冷凍肉截然不同，隻嘗過一次就讓我難忘。

 

“你要是喜歡，以後，我隻給你烤。”

 

嘴裡的肉還沒咽下，陳宇突然的話讓我差點噎住。他語氣認真，眼神堅定地看著我。我雖可以裝傻，但都是成年人，怎會不懂這話的意思。陳宇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樣子。

 

又一次，讓我感受到了愛的溫度。離開家後的這些年，我收獲的愛遠超以往。可我這樣的人，似乎沒有享受愛的福氣。

 

這一次，陳宇也站在光裡。不同的是，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近在咫尺的他，面容漸漸看不清。

 

“好刺眼的光。”

 

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見。失去意識前，我感覺到陳宇抱住了我，還有焦急的呼喊。

 

“林悅，能聽到我說話嗎？”

 

“林悅你要撐住，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林悅……”

 

10

 

我沒有太多痛苦，隻覺得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再睜眼，看到的是林景的臉。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眼神閃爍，見我醒來，滾燙的淚落在我的臉頰。

 

“醒了，醒了。”

 

“嚇S我了，幸好你沒事。”

 

林景話音剛落，陳宇從旁邊走來，臉色憔悴，像是熬了幾個通宵。

 

他還沒說話，就被林景猛地推開，踉跄後退。

 

“你為什麼要帶林悅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幸好她沒事，不然我跟你沒完。”

 

林景對著陳宇一頓指責。陳宇默默承受，沒有反駁。

 

我想阻攔，卻沒力氣發聲。

 

“林悅，回到我身邊好不好，我不會再讓你受傷。”

 

“我知道，你是生若雪的氣，我已經很久沒見她了，以後也不會見，我的世界隻有你。”

 

他邊說邊拿手機找證據，證明他很久沒聯系林若雪了。

 

如此深情的表白，我卻毫無感覺。

 

“我得了絕症，活不了多久了。”

 

“就算現在和你結婚，我也不能給你生孩子，等我S了，還得你處理後事。”

 

我盯著林景，他忙碌的手瞬間停下，不敢看我，默默把手機放回口袋。

 

我怎會不知，一個人的感情不會輕易改變。

 

“林景，我說再多遍也是一樣，你對我不是愛，是執念。”

 

“為了執念去愛，不是很痛苦嗎？”

 

或許幾年前的林景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先喜歡的人，卻隻和自己的父親親近。

 

他不甘心，一直執著於這份愛。

 

但現在，他該明白的。

 

“也許吧。”

 

林景不再理我，低頭發著消息，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病房。

 

想來是給林若雪發消息了。

 

好在這世上還有人真心愛他，至於他們的未來，我無從知曉，也沒時間關心。

 

我以為還能撐久一點，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我費力從床上坐起，沒想到陳宇還在，一直看著我。

 

突然想起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看來這兔肉，我吃不了幾次了。”

 

“不過，臨S前能吃到這麼美味的東西，也不算虧。”

 

我努力調侃，不想讓悲傷籠罩。

 

可陳宇隻是低著頭，接著，我聽到他小聲的抽泣。

 

“先治病吧。”

 

在陳宇的照顧下，我很快出院。其實他不想讓我這麼早出院，但我清楚，沒必要再治療了。

 

如果生命隻剩一天，我不想S在冰冷的病房。

 

“想去哪，我陪你。”

 

“爬山吧，就去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座山。”

 

11

 

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我們隻在山腳下漫步。

 

我們默契地不再提絕症的事。

 

但能感覺到，他靠我很近，用身體護著我，生怕我像上次一樣暈倒。

 

冥冥中，我覺得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出遊，便默許了他的行為。

 

不知走了多久，我們來到一家山腳下的農家小院。

 

主人看到我們滿頭大汗，趕忙端來兩杯涼茶，操著方言說不要錢。

 

陌生人的善意總是動人，我們對視一眼，決定在這裡吃飯。

 

雖然偏僻，但飯菜可口又實惠。

 

主人熱情地帶我們看後院養的家禽，個個肥壯。

 

這裡的飯菜比城裡的餐館香多了。

 

“真好吃，像我奶奶做的味道。”

 

吃了一口菜，陳宇滿足地感慨。

 

突然，他好像想起什麼，尷尬地向我道歉。

 

“沒關系。”

 

“其實，我不怎麼害怕S亡，對我來說是種解脫。”

 

“雖然不在他們身邊，但他們一直向我要錢，給我找麻煩。”

 

“現在好了，終於不用面對那些煩心事了。”

 

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想到不用再聽到哥哥和爸爸的聲音，我竟有些期待。

 

“你以後想葬在哪，要不要提前選一下？”

 

見我不悲傷，陳宇也不再顧忌。

 

“要不要給你定制個特別的墓碑，藍色的怎麼樣？”

 

“你喜歡什麼花，百合嗎？以後我去看你一定帶最好看的。你可別喜歡野花啊，我沒時間去採。”

 

聽到陳宇的話，我佯裝生氣地掐了他一下。

 

“給我採花怎麼了？以後見我，就要帶山上的花，或者拍張照給我，不能敷衍。”

 

說完，我們都笑了起來，笑聲引來了主人。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說我S後的事呢。”

 

主人愣在原地，疑惑地看著我們，眼神多了幾分難為情。

 

“阿姨，這是好事！”

 

“我要走向另一個美好的地方了。”

 

12

 

從山裡回來一周後，林悅就去世了。

 

我工作太忙，沒能時刻照顧她，等我發現她一整天沒發消息時，已經晚了。

 

趕到她家，林悅躺在地上，身體冰冷。

 

不過，她是帶著笑離開的。

 

我按照她的要求，給她做了一個特別的墓碑，刻滿了山川樹木，相機、背包一樣不少。

 

當然，還有我的一點私心，刻了一隻小兔子上去。

 

我幫她處理後事，這點小事她應該不會介意吧。

 

她跟我講過她的故事，我很震驚，難以想象現在還有如此狠心的家人。

 

林悅的葬禮上，她哥哥上來就踢了墓碑兩腳，大罵她是個無情的人。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林悅不是她的本名，她以前隻是個沒名字的 “丫頭”。

 

那個說會愛林悅一輩子的林景，始終沒有出現，我以為他至少會來送束花。

 

後來，我路過市裡最大的酒店，看到林景結婚的消息。

 

林景也不再做攝影師，而是開了一家花店，過著平淡的生活。

 

事情似乎沒有林悅想的那麼糟。

 

雖然這段感情沒有結果，但我很慶幸遇到林悅。

 

在這之前，我一直視愛情為生命中重要的部分，所以當林悅走進我心裡，我不想放手。

 

但林悅讓我明白，世界上不隻有愛情。

 

她讓我感受到世界的美好，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仍在擁抱世界。

 

或許未來我會結婚，有個相愛的人，生個可愛的孩子。

 

但我會永遠記得，有個叫林悅的女孩，告訴我要珍惜生命，享受生活。

 

我站在林悅的墓前，把這段時間的事講給她聽。

 

最後，我拿出藏了很久的花。

 

“不好意思啊，這次沒來得及去採，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