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發送人正是許久未見的何韻如。

 

「同為受害者的家人們，我終於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這次的數學試卷是許知行偷偷出的，就是有意針對報復咱們六班。」

 

「至於她為什麼能有這麼大的權利，大家自己進去看鏈接吧！」

 

鏈接裡是一篇文章，題目十分吸睛。

 

「勁爆，美女教師和禿頭老校長車內激吻，二人沉浸忘我，旁若無人！」

 

文章裡含沙射影，編排我和劉校長有不正當關系。

 

其中引用的照片是那次在教育局門口拍的，刻意模糊了角度，搭配文中意味不明的曖昧描寫，給人一種完全曲解了的假象。

 

Advertisement

我氣得手抖，闫老師急忙安慰我，還準備拉我進群。

 

幾乎是一瞬間的，絕大數的家長都解放了天性。

 

他們一致對外，結成同盟，堅信何韻如發的東西就是真相。

 

意識到我並不在這個群裡，各種汙言穢語充斥著屏幕，說到狠時還有人連發十幾條 60 秒語音，控訴我是教師之恥，女性敗類。

 

「許老師你別往心裡去，這些證據我都不刪，我幫你整理保存……」

 

「闫老師，不用了，我不需要了。」

 

「對了，剛才忘記回答你了……」

 

胸前的工牌繩子被我取了下來，脖頸處立刻輕了些許。

 

「六班，我絕不會回去了。」

 

7

 

到底還是老同志淚窩淺，我還沒怎麼樣，劉校長ţųₑ反被氣得住院了。

 

病房裡，他哆嗦著手在我的離職書上籤了名字。

 

我遞過去一個蘋果，硬塞到他的手裡。

 

「老夫子，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別往心裡擱。」

 

我拍拍手，慶祝老師終於想開了。

 

「世人不懂我，我也不渡世人了。」

 

離開了學校，我卻患上好為人師的陋習。

 

連續幾次的免費試卷分享讓我積攢了大批人氣，我索性認真做起了賬號。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因為我屬馬，我特地使用了一個可愛的小馬 AI 形象。

 

直播的第一天，直播間裡就衝進去了文教類的前十榜單。

 

彈幕裡全是自來水，後臺也收到了好多家長拍攝孩子認真看網課跟著算題的小視頻。

 

不少家長直呼遇到心軟的文曲星了，恨不得現在就去廟裡給我燒兩柱香。

 

我的爆火很快就引起了競品的關注。

 

第一個來的就是那個曾經的網紅袁老師。

 

他提出合拍視頻，後續收益三七開。

 

「我不和手下敗將合作，袁抄抄。」

 

久違的外號被重新叫出來，我甚至能想象到電腦對面他冷汗直流的畫面。

 

果然，對面驚恐地發出靈魂追問。

 

「你也是菲利普教授的學生嗎，當年的事都是誤會……你要是出去亂說，小心我告你誹謗。」

 

他威脅了半天，我始終懶得回他。

 

第二次直播的時候，我遭遇舉報，直播被迫中斷。

 

比我更激動的，是那些難得不用督促孩子主動學習的鬧心家長。

 

群眾們的憤怒是無敵的，平臺連夜找專人私聊我。

 

「是那個網紅袁老師舉報的吧？」

 

「額……平臺鼓勵大家良性競爭，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沒有，他的無恥我證據確鑿。」

 

「我看到他舉報我的理由是學歷作假，涉嫌引流。」

 

「學歷證書我已經上傳過去了，友情提示我建議你們也去查查他的，國外大學肄業的不少，學位證書造假很是成熟。」

 

真金不怕火來練。

 

平臺最終給了袁子郎一絲體面，默認了他因病暫別的說辭。

 

再遇錢睿媽媽，是在盒馬生鮮。

 

看她手起刀落給活雞分屍，錢睿作文裡的那句「我用的都是媽媽的血汗錢」原來不是形容，全是事實。

 

「許老師，好久不見了。」

 

「你在平臺直播的課小睿場場不落，他說你和他一樣是左撇子，都喜歡把表戴在右手。」

 

世間的左撇子那麼多，唯獨錢睿記得我。

 

「我不是個文化人，幸好小睿不嫌棄我；小睿說你是她遇到最好的老師，隻有你喊她是小天才，別人都叫她『S雞那家的』。」

 

曾幾何時，我也是錢睿。

 

爸媽說我是小神經病，連最簡單的撒嬌都學不會。

 

我人生聽到最初的誇贊是來自劉老師。

 

他會捧著我隨便演算ṭũ̂ₓ的草稿紙大喊天才，還會仔細翻看我每一次天馬行空的解題思路，不厭其煩地給我整理到習Ťû⁺題本上。

 

他說，那次被迫幫同事來我家替課，是他這輩子被坑的最爽的一次。

 

世間永遠都是千裡馬常有，伯樂不常在。

 

「錢睿媽媽，如果你信得過我，這是我家的地址，隨時歡迎錢睿來。」

 

8

 

伴隨錢睿一起來的，還有錢睿媽媽帶來的一個消息。

 

「莫雨桐的媽媽早就盯上那個袁老師了，她那個人信奉學歷至上，總覺得孩子隻有在名師的輔導下才能成才。」

 

「送你項鏈的事她本來就是想一箭雙雕，隻是沒想到你那麼剛，所以她後邊隻能越來越沒底線。」

 

「現在六班早就亂成一鍋粥了，家長們各顯神通，有點能力的已經給孩子轉走了，不能走的也學著莫雨桐媽媽亂作。」

 

「其實你走後很多老師都開始抵制六班，劉校長還在養身體，代理校長說話也沒力度，莫雨桐媽媽還逼得緊，就是可憐了孩子們了。」

 

小學四年級是個很重要的轉折點。

 

對於孩子來說略微高深的數學知識也是在四年級逐步釋放，好多孩子得不到正確的輔導，很容易產生厭學思想，從而徹底陷入數學困境。

 

選擇四年級的時候，我是帶著引路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的。

 

可惜我和四年六班，注定殊途不同歸。

 

精力集中釋放給錢睿後，我一點也不覺得累。

 

這孩子聰明又知道感恩，溝通起來根本不費力。

 

很多學科的學習方法都是相通的，有時候孩子能力夠，自學也是無礙的。

 

期末前的小考，整個四班的平均分是年級最低。

 

唯獨錢睿，是整個年級的全科第一。

 

好多堅持在外邊補課的家長都震驚了，這才想起要去聯系下不起眼的錢睿家長。

 

「『我在盒馬S活雞』那個號怎麼不在群裡啊，她什麼時候退的群啊？」

 

「群主是不是你嫉妒人家孩子年級第一，給人家媽媽踢出去了啊？」

 

「嗯，沒錯，這事兒像是莫雨桐媽媽能幹出來的。」

 

「對唄，她多厲害啊，校長的黃謠也敢造，踢個家長還算事兒嗎？」

 

發現自己被嘲的何韻如終於站了出來。

 

可她不敢承認自己早在考試前就給人踢走了的事，隻能避重就輕地把火轉移到另一位早已經把孩子轉學的家長身上。

 

「說話的是趙俊霖的媽媽嗎，不對啊……你怎麼還在群裡啊，你不是都把孩子轉到私立學校去了嗎？」

 

趙俊霖的媽媽是有名的包租婆，手握鑰匙串的她財大氣粗，根本不慣著心虛的何韻如。

 

「我還在群裡你們就高興著吧，告訴你們個內部消息吧！咱們原來的劉校長已經被教育局破格提升了，以後專門主抓英才計劃，人家再開學就不在公立混了。」

 

「還有網上現在爆火的白馬老師，下個學年也會到我們俊霖的學校當客座老師，你們這幫沒本事的窮人就繼續內卷吧。」

 

貧富之爭引發新一輪的口水戰，信息多得根本看不過來。

 

雖然我已經表示自己不感興趣了，可闫老師就是甘心做情報局。

 

「許老師，你說劉校長那邊還缺不缺人啊，我也想跳槽了。」

 

「教育局我沒人啊，沒有內部消息。」

 

裝作無奈攤手，立刻換來闫老師的小白眼。

 

「我知道啊，我就是在這裡自己幻想下，反正想也不犯法。」

 

「不過網紅白馬老師缺個助播，你要是想賺點外塊，我能幫你引薦。」

 

闫老師頓時瞪大了雙眼，攔住服務員，豪氣衝天。

 

「要吃啥隨便點，今晚全場闫小姐買單！」

 

9

 

勇奪第一後，錢睿的喜悅不到二十四小時，就遭遇了滑鐵盧。

 

她發現全班似乎都在有意疏遠自己。

 

尤其是以莫雨桐為首的家委會小團體，更是明顯。

 

錢睿從不內耗，直接撕穿了十歲小孩的心機。

 

「你們在欺負我，你們不僅學習上不合格，做人更不及格。」

 

「錢睿，你就是個家裡S雞的，憑什麼考那麼好，你一定是偷了學校的試卷！」

 

「你們胡說，我一直有認真學習，還有許老師幫我補課，我的成績是我自己努力的成果。」

 

「許老師？」

 

「是咱們班以前的許老師？」

 

孩子們紛紛圍了過來，單純的錢睿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兩個小時過後，我又一次接到了教育局的電話。

 

望著熟悉的電話號碼，這次我都學會主動搶答了。

 

「又是舉報吧，這次什麼罪名？」

 

「沒事，不用調節了，家長我自己約，這事兒今天肯定能了結。」

 

重新回到曾經短暫工作過的地方，早已是物是人非。

 

整個班裡的家長已經剩下不足三十，難得的是他們倒是格外的團結。

 

「在校老師不能給在校學生補課，有償的無償的都不行！」

 

「許老師，你這是在幫著學生作弊，你這樣對別的孩子不公平。」

 

「以前你和劉校長的事兒我們就不評價了，但是這次你真的做的太過分了。」

 

和稀泥的、罵罵咧咧的，還有陰陽怪氣的。

 

這個群裡的奇葩都來全了。

 

忽然覺得何韻如當個家庭主婦屈才了，她這麼會洗腦，去當個講師銷售啥的，何愁沒有出路呢？

 

「都說完了吧。」

 

站起身來，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相關文件，我打算徹底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爭辯。

 

倒是何韻如率先一步按住了我的手。

 

「許知行，你別搞什麼幺蛾子；你想給我們看什麼啊，不是ṭù⁺狗急跳牆弄張認親書說錢睿是你幹女兒吧？」

 

「就算錢睿是你的親女兒，本著教育必須公平的原則，隻要我們其他同班的家長不同意，你也不能私自給她補課。」

 

人能蠢到這種程度，也是讓我開了眼了。

 

「想多了，這是我的離職合同。」

 

「我早就不是這所學校的老師了，我愛給誰講課就給誰講課。」

 

「對了，順便糾正你們一下，四年六班並不是我帶過的第一批學生。」

 

「早在美國讀博士的時候，我就當過好幾年的代課助教了；學生裡各色人種都有，比你們群裡的這幾個損色兒可全乎多了！」

 

學歷證明的復印件疊在離職合同的復印件扔在桌上後，眾人瞬間傻眼。

 

積攢的憤怒一同襲來，何韻如的聲音瞬間就被淹沒了。

 

遠離人潮的我還是被不甘心的家長追了上來。

 

「許老師，以前都是我們錯了，你還沒當媽你不了解，我們的孩子現在需要你啊！」

 

「過去都是我們不對，許老師就算你不回學校，能不能接受私人補課呢，價錢都好說，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遲來的淚水承載著悔恨的悲傷。

 

有些孩子的命運從他投胎的那刻起就注定了。

 

10

 

闫老師告訴我上次的事後, 莫雨桐媽媽的群遭遇了集體退群。

 

她害得莫雨桐也成了眾矢之的, 在學校的日子簡直度日如年，被同學集體霸凌。

 

我依舊表示不感興趣, 隻是專心給我的愛徒錢睿研究學習計劃。

 

經過一個假期的輔導，錢睿已經開始嘗試解答初中的數學競賽題目了。

 

「小睿, 如果要順利跳級, 三大主科必須都過 95。」

 

私人訂制的試卷厚厚地如小山一般, 壓得錢睿忍不住揉住左手。

 

「慢慢來, 許老師相信你, 畢竟名師座下不出庸徒。」

 

我不奉行填鴨式教育, 隔一天就會帶著錢睿去接觸下大自然。

 

從小我就喜歡風聲、雨聲, 討厭人聲。

 

我曾經很努力地想融入社會大眾, 包括教授四年六班，也是我一次努力的嘗試。

 

「老師，天才注定是孤獨的嗎？」

 

「誰說的, 天才多了，那不也得拉個群聊嗎？」

 

腦海中的大計劃已經初現雛形，就等劉校長變成劉部長走馬上任的時候, 我必須做他的先鋒軍。

 

遺憾的是, 老劉離校的交接儀式並不順利。

 

有學生在學校天臺自S了。

 

120 來的時候，好多低年級的孩子已經嚇得尿了褲子。

 

在天臺現場目睹了一切的學生早就哭得啞了嗓子。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開始都好好的，我們說好等校長出來就輪流站上去大喊的；後來該到莫雨桐的時候她說天臺杆子太髒了，然後就讓我用校服擦一下, 我隻想拽回我的校服, 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她的……」

 

十一歲的孩子可能會熟練地撒謊, 但是斷不敢毫無悔意地S人。

 

何韻如來的時候 120 早就走了，她咆哮著要打S計劃裡的另一個孩子, 對著十一歲的小孩喊著：S人必須償命。

 

孩子被警察保護起來帶走了，她隻能對著空氣控訴自己的悔恨。

 

「我就是想讓學校重視一下我的孩子，為什麼她真的會掉下去啊？憑什麼所有人都要欺負我的孩子啊，不滿意的不都是大人嗎, 憑什麼你們都站在孩子的背後欺負我們家雨桐啊，你們……你們都是S人兇手！」

 

喪女之痛逼得何韻如失去理智，她掏出包裡藏著的汽油小瓶，按著打火機叫囂著要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幾片烏雲還沒散盡, 一場暴雨傾盆而至。

 

雨滴如豆大, 頃刻澆滅了何韻如最後的愚蠢和猖狂。

 

11

 

老劉的英才計劃明日正式啟動, 作為王牌老師, 我也要入營開始封閉集訓了。

 

最後一次的直播課上, 大家紛紛對我表示留戀。

 

彈幕的話語裡有感謝也有擔憂。

 

為了讓那麼父母安心, 我終於摘掉了白馬頭套, 留下了我的肺腑之言。

 

「俗話說得好，千裡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再次感謝信任我的家長, 你們都是我的伯樂。」

 

「其實我們每個人天生自帶伯樂，那就是我們自己的父母。」

 

「各位直播間的父母希望你們永遠記得，自己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隻有第一堂課上對了, 後邊的才有意義。」

 

笑著關閉了直播間，我在心底暗自發誓。

 

今後不管我能否成為名師，我保證不教庸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