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我曾威脅過一個貧困生。
如果他不親我,就停掉我家給他的補助。
他不僅親了我,還親了很久。
高考前夕,我家破產。
我強撐著破碎的心,和他考到了一所大學。
卻在生日那天,看到他和別人在摩天輪下「接吻」。
多年後,他是科技公司老總,我是他的外包員工。
每天累S累活,還要被領導穿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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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公司那天,他攔住我。
「時瑾,我把全部身家都給你,我給你打工,你做我的老婆。
「好不好?」
1
再見到楊路東是在年會現場,他是公司總裁。
我是他的員工。
嚴格來說,不算正式員工。
我是外包,坐在體育館最後一排。
距離電視屏幕太遠,他的面容看不清楚。
可聲音如舊,像磁鐵,吸附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臺上,主持人笑意盈盈,找話題,套近乎。
意外地,提到高中。
「楊總年少有為,從高中起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能不能為我們分享一兩件趣事呢?」
話音剛落,楊路東臉上的笑意褪得一幹二淨。
此後,這場子就再也沒熱起來。
2
年會結束,大家議論紛紛。
「楊總在高中一定有特別討厭的人吧。」
「你也不看他那臉色,冷得我,隔著屏幕都起了雞皮疙瘩。」
「可他生氣的樣子依然很帥,下颌線比我的人生規劃還清晰。」
「那倒是。」
新來的同事嘻嘻笑著,不小心碰到我的手。
「哎喲,時瑾姐,你手怎麼這麼涼。」
我勉強扯動嘴角,把手縮進外套裡。
可不管用。
身體還是止不住發抖。
「你們繼續吃,我先回去休息。」
回辦公樓的路上,隔著人牆,我又看到楊路東。
一群人簇擁著他進入總部大廈。
在這裡待了三個月,我從未踏足過那棟樓。
外包員工有嚴格的活動範圍。
他遞給助理一份請柬,冷冷地瞟了眼垃圾桶。
我認得出,那是高中畢業聚會的邀請函。
3
聚會上,有人提到了楊路東。
「楊總如今身家百億,看來我們這些老同學是高攀不起了。」
「請柬第一個發給他的,夠重視吧,人照樣不搭理咱。」
身旁的女生拐了他一下,用酒杯點點我坐的方向。
「我看不是楊總不來,而是不想看到某人吧。」
「呦!」那男生一拍大腿,「你看我怎麼把你倆的事給忘了。」
他晃晃悠悠地坐到我旁邊,噴出的酒氣糊了我滿臉。
「時瑾同學,什麼感覺,差一點成為楊太太可不可惜?
「百億!百億!」
他伸出手,十指狠狠張開。
「說!後不後悔!當初你看不上他,也看不上我,現在呢?」
他想看我的笑話,可我偏不讓他如願。
雲淡風輕地瞟了他一眼。
「看得出來,你確實挺想當楊太太的。
「那不妨去求求楊路東,讓他別把性別卡得那麼S。」
說完,我拿起包和衣服,轉身就走。
那人攥著我的胳膊不放。
我拼命掙扎,連罵帶踹。
「周放,你滾開,無論是現在還是當初,你連和他比較的資格都沒有!」
拉扯間,包間突然安靜得可怕。
好像有神祗下凡。
天地乾坤都捏在他的手上。
我迎上了一堵溫熱的胸膛。
有人摟著我轉身,低頭擦拭我臉頰上的淚。
指腹冰涼。
刻意繃緊的氣息下,卷動著磅礴的怒意。
眼前畫面從朦朧轉為清晰。
那人竟然是楊路東。
4
車上,他接了許久的電話。
那頭的人不停說好話求饒,聽著像周放爸爸的聲音。
楊路東不為所動。
我動了惻隱之心。
「你能不能……」我剛一開口,他就擺手打斷我。
「你不要求情,時瑾,得罪我的人,我從來不原諒。」
我噎了噎,得罪過他的人,也有我。
「除了某人,是例外。」
他盯著我,意有所指。
我想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可下一秒就被他控住下巴。
他像轉動風扇一樣,把我上下左右看一遍。
緊張兮兮:「除了胳膊,你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我搖搖頭。
我是疤痕體質,一旦受傷,不僅會留疤,而且傷口愈合比常人要慢。
高中時,每次開運動會,楊路東都守在我身邊,
我跑一千米時,他就在跑道外,拎著急救箱。
和我一起跑。
每每比賽結束,他身上流的汗比我還多,可我怎麼勸他,他也不願意離開。
熟悉的關心,讓我拼命壓制的記憶,如泄洪般,衝毀所有屏障。
一發而不可收。
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楊路東抽出紙巾,疊成方塊。
我流一滴,他就擦一滴。
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你不累嗎?」
我示意他把紙巾給我。
「不累。
「時瑾,你不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多久。」
5
第二天醒來,在楊路東家裡。
頭上敷著冰貼,不遠的沙發上,有床褥皺褶的痕跡。
我燒得昏昏沉沉,是他照顧我一夜。
餐桌上放著早餐。
都是我愛吃的樣式。
還有一張紙條,寫著:
【把早飯吃掉,再好好睡一覺。】
中午,楊路東又打來電話。
「還發燒嗎?」
「不,已經好了。」
「你……還在家裡嗎?」
「在。」
他松了一口氣,聲音也不再緊繃。
「你等我,晚上我們談談。」
玄關處傳來開門聲。
楊路東風塵僕僕地回來。
他解開領帶,松了兩顆襯衫扣子,伸手探向我的額頭。
自然得好像我們從沒有分開過。
這一幕又熟悉又陌生。
我曾經幻想過。
一個在外奔波的丈夫,一個在家等待的妻子。
「時瑾,我都知道了。」
他沉悶的聲線下,有怒火在積蓄。
「啊?」
「你明明就在我身邊,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慢慢後退。
「我入職時不知道公司是你的。」
「那知道以後呢?」
他把我按在沙發上,強勢逼近。
我一字一頓,誠實地說:「打算辭職。」
曖昧的空氣驟然散去。
他蹲下身抱住頭。
好像在用全身的力量,對抗某個看不見的夢魘。
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控。
「時瑾,為什麼,你又要偷偷離開我?」
他聲音像用砂紙磨過,露出淋漓的血肉。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嫌棄?」
不是嫌棄,而是成全。
我平靜地回答,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其實你也沒有做什麼,隻是和別人在摩天輪下接吻,被我看見了而已。」
他看著我,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委屈地說:
「你是燒糊塗了嗎?我活到現在,隻親過你一個人啊!」
6
難道是誤會?
楊路東狠狠剜了我一眼。
拉著我坐他身邊,一點一點抽絲剝繭。
真相逐漸還原。
原來,當年那個人是他的鄰居。
他出來得匆忙,忘記給我帶滷了一晚上的零食。
請他鄰居幫忙送過來。
當時光線暗,我又離得遠,把他聞保溫盒的姿勢,誤以為是在接吻。
「我鄰居才十四。」他沒好氣地說。
「那她長得也太高了。」我小聲找補。
多年的誤會解釋清楚,如釋重負之餘,還有一種天地不仁的唏噓。
楊路東嘆著氣,幫我梳理抓成一團的頭發。
「後來,我聽說你去了國外,就拼命攢學分,拼命打工,在大三出國做交換生,可還是沒找到你。
「時瑾,你為什麼躲著我?」
出國的花費不容小覷,他又學習又打工,辛苦不言自明。
可是……
「等下,」我抓住他的手,「誰和你說的我去了國外,我一直在國內。」
楊路東的臉色暗得像打翻了的墨汁。
「江珊。」
7
病愈後我來到公司,同事和我分享了最新大瓜。
公司和江珊解約,而且宣布永遠不再合作。
江珊是娛樂圈當紅女星。
楊路東的公司是她最大的廣告合作方。
當天,江珊帶著經紀人就來了公司。
楊路東根本不見。
後來他們硬闖進會議室。
江珊哭得梨花帶雨。
同事繪聲繪色地模仿起楊路東的語氣。
「你做過的事,我不想復述。
「解約,是看在你和她曾經是朋友的分上,給你留了餘地。」
江珊臉色慘白地跑出去,手抖得連車門都沒打開。
原來他昨晚說的交代是這個意思。
一股暖流從心口流淌出來,順著血管、肌肉、皮膚,暈染到臉頰上。
這麼多年,他一如既往。
護短護得不留餘地。
8
下班前,主管突然叫住了我們組。
前幾天,他工作失誤,得罪了大客戶,要帶上整組人去賠罪。
酒席間,客戶的眼神在我們幾個女生身上飄來飄去。
男人們嘶哈嘶哈的吞酒聲,讓人惡心。
包間的信號中途壞了,修好之後開機。
楊路東已經打了幾十通電話。
我正要回他,門突然打開。
大客戶做夢都沒想到能見到楊路東。
討好著衝上前,握著他就不撒手。
楊路東上下看了我好幾次,確認我沒問題後,才入了席。
主管買完單後,討好地跟在楊路東身後。
亦步亦趨。
「楊總,您怎麼來了?沒想到我們這邊的小失誤驚動了您。」
楊路東拿過一沓資料,甩到主管身上。
正是出錯的項目。
「別想把鍋甩給別人,還我們?就你。
「身為主管,毫無責任心,推諉塞責,還想瞞天過海。
「你的事情我都查清楚了,馬上離開公司,明天我不想看到你。」
大快人心,整組人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
我故意走得很慢,等同事們離開後,才上了楊路東的車。
他情緒有些反常,見我上車後,嗒的一聲鎖上了車門。
「時瑾,我想把你調來我身邊。
「我不能再和你失聯了。」
9
他把「再」字咬得極重。
我沒想到,高中的那次不告而別,對他的影響這麼大。
他已經幾次三番提過,我都沒同意。
直到他的心理醫生打電話給我。
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創傷性應激障礙,簡稱 PTSD。
這種病症常出現在經歷過戰爭的士兵身上。
「你是什麼時候檢查出來的?」
我窩在楊路東的懷裡,輕聲詢問。
「我也記不清了,不過從你回來後,更嚴重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你想不到嗎?」
他俯身,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得到後再失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懲罰。
「我已經失去過一次,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
我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戀愛腦這麼嚴重。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我真心實意地想幫忙。
他淺淡一瞥,笑得促狹。
「我曾有過陰暗的想法,想把你拴在家裡,讓你哪都走不了。」
啊,這,他,似乎要滑向犯罪邊緣。
察覺到玩笑開過了頭。
他安撫地揉搓著我的長發。
「你別害怕,那隻是陰暗的想……法……,我不會這麼對你。」
「那有沒有陽光一點的呢?」
「我想想……」
他皺眉的樣子好像真的在思考,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早有準備。
果不其然。
「陽光一點的想法,就是我把公司給你,讓你忙得腳不沾地,我就安心了。」
不得不說,資本家拿捏打工人的那一套。
他已經爐火純青。
可好像也不對。
「公司給我,你做什麼?」
「我給你打工,你做我的老婆,這樣好不好?」
他眼裡蓄滿笑意,溫柔得好似拂過大江大河的月光。
我驀然想起,愛上他的那個夏天。
10
我和楊路東是一個家屬院長大的。
但在初中搬家後就斷了聯絡。
高中開學第一天,他作為學生代表發言。
臺上的他,像山頂雲間的松柏,扎實沉穩。
夏天的風輕柔拂過,驅散我臉頰上的火燙。
怦然心動,是最準確的形容。
聽說這幾年他過得不好。
先是爸爸車禍去世,媽媽又因為受了打擊癱瘓不起。
失去了雙親的守護操持,他吃了很多苦。
他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吃著五塊錢的盒飯。
鹹菜、青瓜和肥肉,拌起來就是一餐。
運動會那天,我和他一起檢錄。
剛寒暄了兩句,突然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醒來時,已經在醫務室。
楊路東守在床邊。
一貫嚴肅的校醫,語氣竟難得柔和起來。
「你可要好好感謝這位同學,幸虧他跑得快,把你背過來,要不然你今天就得住院。」
他臉上帶著劇烈奔跑後的紅暈。
額角的湿發還沒幹,有汗珠慢慢滑過洇進襯衫。
我心跳如雷,一瞬間頭腦發蒙。
還沒來得及組織起語言表達感謝。
另一重念頭就佔滿了我腦腔。
接著,就鬼使神差地問了出來。
「那你……覺得我重嗎?」
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我驗證了書上的真理。
在喜歡的人面前,仙女也會自卑。
11
之後,我們越走越近。
學校裡傳出風言風語,說楊路東是為了貧困生補助接近我。
我爸生意做得很大,也贊助許多學校,我們高中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起難聽的外號,說他是被我B養的小白臉。
我不止一次想要衝上前,痛罵背後嚼舌根的人,但都被楊路東勸住。
「時瑾,別為那些人生氣,不值得。」
他依舊不反駁,也依然是無可撼動的第一名。
我的成績也進步飛快,保持這樣的速度,我們就能考同一所大學。
我以為一切都在朝前走,未來隻會更好。
卻沒想到,一夜之間,楊路東失去了補助。
那筆錢是他媽媽一年的醫療費。
可他什麼都沒和我說,一如往常。
直到在飯店偶遇他打工。
我才知道,他已經那麼缺錢。
是我爸,找到他,插手我們中間。
12
回到家後,我和爸爸大吵一架。
結果就是,楊路東過得更難。
他打工的時間更長,肩膀都磨出了水泡。
那年國慶,趁著放假,他去煤礦打黑工。
我去找他時,刺鼻的汽油味撲面而來。
他全身黝黑,隻剩眼睛是亮的。
我終於忍受不了,第一次跪在我爸面前,求他放過楊路東。
我爸淡然一笑,點燃了雪茄。
「女兒,我告訴你,這個社會,沒有錢,就是寸步難行。
「你不和他分開,最後下場就是和他一樣。」
我媽看不下去,衝上前掐滅了他的煙。
「時強,你不要太過分,欺負一個孩子,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觸到了他的逆鱗。
他跳起來就打了我媽一個耳光。
我撲上去阻止他,也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上學那天,我塗了厚厚的粉底掩飾。
所有人都沒看出來,除了楊路東。
他拉我到背人處,用指腹輕觸我的臉。
疼痛無法偽裝,我下意識地皺緊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