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尋毛病,千萬要先尋旁人的,若是旁人的那些毛病已足以說服自己,自己便是沒毛病的了。
如此日子便能過得暢快些,人也就能活得長久些。
還有什麼比活著更要緊的呢?
隻有活著,所謂的愛啊、恨啊,它們才算數。
21
有時候這世上最有利的反擊便是活得長,活得久。
畢竟S了還能幹啥?
真能變成鬼都不放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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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這世上若是真有鬼,還哪裡來那許多不平事?
「女君,女君……」
我裹著被子趴在床上拆九連環,我幼時就沒一次拆成功過,如今闲了便又想試試,可惜亦不曾成功。
可見有些能力並不會隨著見識閱歷和年紀的增長有所變化。
聽聞我阿兄兩歲時就能隨隨便便地全拆了,而我兩歲時還不會說話呢!
這些都是骨子裡帶出來的,我將手中的九連環一扔,以前不會的日後也不用再試了,必定是做不成了。
「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我將頭發甩到腦後,用手一摸,油膩得很,掐指一算,今日易洗發。
「女君女君,十一郎來了。」
青芙並不理會我正經地呵斥,側身在床沿坐下,一臉歡喜地看著我。
「快去將房門鎖了,快去快去……」
我將被子一裹,一迭聲地叫青芙去鎖門。
「天爺,女君你這是又壞了腦袋了嗎?不是盼著見十一郎嘛……」
「我是盼著見他,可你看看我現下模樣,是不是蓬頭垢面?他本就對我有誤會,若是見了我這般模樣也嫌棄起我的相貌來,我還有什麼機會?」
我掀開被子露出腦袋來,青芙隻看了一眼,嘴角便抽了抽。
「昨日叫你沐浴,你非說天冷不願,哎,眼屎都還沒擦幹淨呢!」
青芙瞅著我,滿眼就寫著「不爭氣」三個字。
我想說這般的天氣,四五天不沐浴很平常好不好?
日日沐浴的人才有毛病呢!
一個時辰後我終於收拾妥當能出去見人了,可問題是周籍不曾來尋我,周伯母亦未曾使人來叫我,我怎能自作主張地出去呢?
我站在檐下發呆,青芙看起來比我還憂愁。
我在心中將周籍編排了一遍,不是為了我一生未娶嗎?不是為了我問鼎天下了嗎?
此時怎的就不來見我呢?難道阿來是騙我的?
或者周籍其實就是不想娶妻?
莫非他心中早就覬覦天下久矣?
此時恰如一道天雷劈在我頭頂,將我劈得外焦裡嫩。
阿來就那麼說了一句,我哪來的自信就信以為真了呢?
若是周籍心中確實沒有我,我這些時日的歡欣鼓舞又算什麼?
真正是老糊塗了!
老糊塗了!
我在檐下溫酒喝。
我酒量不行,喝了兩杯便面紅耳赤,雖還不曾胡言亂語,卻已是腦袋發暈。
青芙見我的模樣也不勸,隻一個勁地嘆氣。
人家的奴婢好歹還會哄人,我養的竟然連句假話都不會說。
天已黑透了,又冷得厲害,青芙怕我凍壞了,要扶我進屋去。
我雙腿發軟,靠在她的肩頭看著黑漆漆的天,又下起雪來了。
「忒,這老天爺甚是無理,甚是無理.......」我嘴裡胡亂地念叨著。
青芙使力氣要將我扶起來,可惜她生了一副小身板,試了幾次都不成。
「女君,日後要麼少吃些,要麼莫喝酒了吧!我去叫人來幫我一幫,出門時夫人叫你將身邊伺候的都帶上,你一個也不願多帶......」
我頭暈目眩,腿軟無力,隻能靠著門框發呆。
青芙絮絮叨叨地打開院門叫人去了,我伸手捂住眼睛。
看來是要丟人了,明日周家便無人不知我醉得連路都走不成了。
立時又要多一條我配不上周籍的緣由了。
蕭寶嬰是個女酒鬼。
「甚好,甚好......」
我嘟囔。
有人踩著厚厚的雪慢慢走進,腳步很輕,呼吸很淺,是個練家子。
我在宮中幾十年,為了保命,身上時時帶著匕首防身,我伸手往靴筒摸去,什麼也沒摸著。
「阿嬰。」
他叫我。
我頓了半會兒,慢慢地抬起頭來。
天這樣冷,他連件大氅也不曾穿,身上隻一件灰色的棉袍,手中亦不曾打傘,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檐下燈籠裡昏黃的光照在他的眉梢。
他總是這樣,從不曾特意打扮,亦不注重外貌,可他挺拔堅毅,總是一副可靠的模樣。
「十一郎......」
我叫他,笑了。
時光若能回溯,我定不負他。
不管他鍾不鍾情於我,我定然不會負他。
他實在是個很好很好的郎君啊!他也值得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對他而言,什麼樣的人才能算是很好的人呢?
可如今我已懂了,若是要喜歡一個人,若是非要喜歡一個人,首先他得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如此不管能同他走到何時何地,便都不會後悔啊!
他慢慢地走向我,俯身蹲在我眼前。
他什麼也不曾做,隻是靜靜地、長久地看著我,眉頭微蹙,似有散不開的心事。
我醉了酒,醉了酒的人是最有理的人。
我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的眉心,揉了揉,又揉了揉。
「十一郎,莫憂愁,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你這般。」我說。
他隻是搖搖頭,伸手將我抱進懷裡,穩穩地站了起來。
他穿得單薄,身上卻是暖和的,我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抱著我。」
我同宇文鴻過了幾十載,從沒見過他抱起過誰,即便楚楚細腰的文姬他也是抱不起的。
「阿嬰,莫動。」
周籍的聲音很緊,便顯得格外冷硬。
我雖醉了酒,可我是經歷過人事的,怎會不懂?
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我如此模樣,於他近乎地挑逗般了。
可我心中竟然是歡喜的。
周籍是什麼人我比誰都清楚,他若心中不喜,絕不會來抱我,亦絕不會有這般反應。
嘿!他喜歡我,我便有底氣了。
22
周籍將我放在桌邊的椅子上,看我坐穩了才松手。
我卻借酒勁兒抓住了他的手。
周籍長年習武,指尖掌心皆是老繭,硬邦邦的。
我輕輕地拂過,感受著他輕微的戰慄。
他要將手抽回去,我又伸出一隻手來抱住他的胳膊,抬頭眼巴巴地瞅著他。
他的耳尖緋紅一片,唇緊緊地抿著。
「十一郎,你還要我嗎?如今我已知道錯了,你還要我嗎?」
我問他。
「阿嬰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被那宇文鴻的外貌所惑一時迷了心智,可待要同他成婚,心中又難受得緊,我時時想著你。十一郎,我時時想你……」
這些話是真的,自我回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見周籍一面。
我想見他一面,想看看這個愛了我一生的人是否還愛我。
我想他。
我想我是想他的。
在東亭的時日,闲暇時光很少,能安慰我的便隻餘下那些幼時的歡樂,而那些歡樂裡出現最多的便是周籍。
我不斷地去想為什麼後來就不喜歡他了呢?
為什麼又非要嫁給宇文鴻呢?
一切無解。
約是我還太年少,年少得不懂真正的愛是什麼吧?
是日日夜夜的風花雪月嗎?
還是我掀開車簾時看見白馬上少年落寞的背影時的心疼?
我總不會忘了那個背影,那背影近乎困了我一生。
「十一郎,你還娶我嗎?嗯?」
我看著他,坦坦蕩蕩地問出了我想問的,若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便總要抓住試一試的吧?
他若不願,我亦無悔。
少年的沉默高山一般,隻是一雙黑眸卻亮得驚人。
他終是蹲在了我的眼前,我放開他的手臂,垂頭看他。
我們離得這樣近,他幾乎佔據了我眼中的全部。
他的額頭輕輕地貼在我的膝頭,許久後,膝頭溫熱,慢慢地又一片冰涼。
「自我知曉與阿嬰有婚約始,我便日日盼著阿嬰長大。」
我曾聽過比這更纏綿悱惻的情話啊!
可獨獨這句似有什麼魔力。
它叫我面紅耳赤,叫我歡欣鼓舞,亦見我心酸悔恨。
我怎麼會丟下這樣一個人獨自走掉呢?
我又是如何過了這許多年?
「現今我長大了,十一郎便娶我吧!」
這夜我們說了許多,皆是些無用的話,可即便無用,卻又總說不完似的。
第二日周伯母便尋我說話,周籍就在旁邊站著,見我進門,抿唇笑了笑,極不熟練。
可那些不熟練中又透著真真實實的溫柔。
看看他漆黑的眼圈,我想我同他亦差不多。
可我心中歡喜,有的是精神。
「阿嬰,今日十一郎來尋我,說還要娶你,你實話同伯母說,你是如何想的?」
周伯母一點都不迂回,問得極直白。
周籍這點便像他阿母。
「我願。」我看著周伯母答道。
「你心中真有十一郎?」
「伯母,我知自己曾犯下大錯,如今不論我說什麼也是無易,伯母若願給阿嬰機會,便能知阿嬰真不真心了。」
周九娘番外
1
我有四個兄長,隻十一兄同我同母所出。
我們二人脾氣極像,寡言少語。
十一兄比我更甚些。
阿母說他自幼就沒個小孩兒模樣,阿父叫他讀書習武,他從不反駁,即便天寒地凍,手腳生了凍瘡也無一日懈怠。
我三兄亦是嫡出,隻是他阿母去得早,自幼便長在我阿母身邊,十一兄同三兄最是交好。
我三兄才智過人,又生得俊秀,獨獨身子不好,十一兄便時時處處護著他。
可我三兄有大夢想,他想統一各諸侯國,做個真正意義上的王。
我十一兄便想做給我三兄開疆擴土的將軍,他們二人歷來默契。
為著我三兄的這場夢,十一兄似總有讀不完的書,習不完的武。
隻是忽有一年阿父要送十一兄去西昌,說他給十一兄定下了一門親事,叫十一兄去見見那女君,好培養些感情。
十一兄因著要同三兄分開心中不願極了,可阿父的話他也忤逆不得,便隻得不情不願地去了。
十一兄待了兩三月便回來了,我再見他,他似變了一個模樣。
他不似那般老成了,也喜歡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