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若是要尋毛病,千萬要先尋旁人的,若是旁人的那些毛病已足以說服自己,自己便是沒毛病的了。


 


如此日子便能過得暢快些,人也就能活得長久些。


 


還有什麼比活著更要緊的呢?


隻有活著,所謂的愛啊、恨啊,它們才算數。


 


21


 


有時候這世上最有利的反擊便是活得長,活得久。


 


畢竟S了還能幹啥?


 


真能變成鬼都不放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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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這世上若是真有鬼,還哪裡來那許多不平事?


 


「女君,女君……」


 


我裹著被子趴在床上拆九連環,我幼時就沒一次拆成功過,如今闲了便又想試試,可惜亦不曾成功。


 


可見有些能力並不會隨著見識閱歷和年紀的增長有所變化。


 


聽聞我阿兄兩歲時就能隨隨便便地全拆了,而我兩歲時還不會說話呢!


 


這些都是骨子裡帶出來的,我將手中的九連環一扔,以前不會的日後也不用再試了,必定是做不成了。


 


「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我將頭發甩到腦後,用手一摸,油膩得很,掐指一算,今日易洗發。


 


「女君女君,十一郎來了。」


 


青芙並不理會我正經地呵斥,側身在床沿坐下,一臉歡喜地看著我。


 


「快去將房門鎖了,快去快去……」


 


我將被子一裹,一迭聲地叫青芙去鎖門。


 


「天爺,女君你這是又壞了腦袋了嗎?不是盼著見十一郎嘛……」


 


「我是盼著見他,可你看看我現下模樣,是不是蓬頭垢面?他本就對我有誤會,若是見了我這般模樣也嫌棄起我的相貌來,我還有什麼機會?」


 


我掀開被子露出腦袋來,青芙隻看了一眼,嘴角便抽了抽。


 


「昨日叫你沐浴,你非說天冷不願,哎,眼屎都還沒擦幹淨呢!」


 


青芙瞅著我,滿眼就寫著「不爭氣」三個字。


 


我想說這般的天氣,四五天不沐浴很平常好不好?


 


日日沐浴的人才有毛病呢!


 


一個時辰後我終於收拾妥當能出去見人了,可問題是周籍不曾來尋我,周伯母亦未曾使人來叫我,我怎能自作主張地出去呢?


 


我站在檐下發呆,青芙看起來比我還憂愁。


 


我在心中將周籍編排了一遍,不是為了我一生未娶嗎?不是為了我問鼎天下了嗎?


 


此時怎的就不來見我呢?難道阿來是騙我的?


 


或者周籍其實就是不想娶妻?


 


莫非他心中早就覬覦天下久矣?


 


此時恰如一道天雷劈在我頭頂,將我劈得外焦裡嫩。


 


阿來就那麼說了一句,我哪來的自信就信以為真了呢?


 


若是周籍心中確實沒有我,我這些時日的歡欣鼓舞又算什麼?


 


真正是老糊塗了!


 


老糊塗了!


 


我在檐下溫酒喝。


 


我酒量不行,喝了兩杯便面紅耳赤,雖還不曾胡言亂語,卻已是腦袋發暈。


 


青芙見我的模樣也不勸,隻一個勁地嘆氣。


 


人家的奴婢好歹還會哄人,我養的竟然連句假話都不會說。


 


天已黑透了,又冷得厲害,青芙怕我凍壞了,要扶我進屋去。


 


我雙腿發軟,靠在她的肩頭看著黑漆漆的天,又下起雪來了。


 


「忒,這老天爺甚是無理,甚是無理.......」我嘴裡胡亂地念叨著。


 


青芙使力氣要將我扶起來,可惜她生了一副小身板,試了幾次都不成。


 


「女君,日後要麼少吃些,要麼莫喝酒了吧!我去叫人來幫我一幫,出門時夫人叫你將身邊伺候的都帶上,你一個也不願多帶......」


 


我頭暈目眩,腿軟無力,隻能靠著門框發呆。


 


青芙絮絮叨叨地打開院門叫人去了,我伸手捂住眼睛。


 


看來是要丟人了,明日周家便無人不知我醉得連路都走不成了。


 


立時又要多一條我配不上周籍的緣由了。


 


蕭寶嬰是個女酒鬼。


 


「甚好,甚好......」


 


我嘟囔。


 


有人踩著厚厚的雪慢慢走進,腳步很輕,呼吸很淺,是個練家子。


 


我在宮中幾十年,為了保命,身上時時帶著匕首防身,我伸手往靴筒摸去,什麼也沒摸著。


 


「阿嬰。」


 


他叫我。


 


我頓了半會兒,慢慢地抬起頭來。


 


天這樣冷,他連件大氅也不曾穿,身上隻一件灰色的棉袍,手中亦不曾打傘,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檐下燈籠裡昏黃的光照在他的眉梢。


 


他總是這樣,從不曾特意打扮,亦不注重外貌,可他挺拔堅毅,總是一副可靠的模樣。


 


「十一郎......」


 


我叫他,笑了。


 


時光若能回溯,我定不負他。


 


不管他鍾不鍾情於我,我定然不會負他。


 


他實在是個很好很好的郎君啊!他也值得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對他而言,什麼樣的人才能算是很好的人呢?


 


可如今我已懂了,若是要喜歡一個人,若是非要喜歡一個人,首先他得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如此不管能同他走到何時何地,便都不會後悔啊!


 


他慢慢地走向我,俯身蹲在我眼前。


 


他什麼也不曾做,隻是靜靜地、長久地看著我,眉頭微蹙,似有散不開的心事。


 


我醉了酒,醉了酒的人是最有理的人。


 


我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的眉心,揉了揉,又揉了揉。


 


「十一郎,莫憂愁,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你這般。」我說。


 


他隻是搖搖頭,伸手將我抱進懷裡,穩穩地站了起來。


 


他穿得單薄,身上卻是暖和的,我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抱著我。」


 


我同宇文鴻過了幾十載,從沒見過他抱起過誰,即便楚楚細腰的文姬他也是抱不起的。


 


「阿嬰,莫動。」


 


周籍的聲音很緊,便顯得格外冷硬。


 


我雖醉了酒,可我是經歷過人事的,怎會不懂?


 


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我如此模樣,於他近乎地挑逗般了。


 


可我心中竟然是歡喜的。


 


周籍是什麼人我比誰都清楚,他若心中不喜,絕不會來抱我,亦絕不會有這般反應。


 


嘿!他喜歡我,我便有底氣了。


 


22


 


周籍將我放在桌邊的椅子上,看我坐穩了才松手。


 


我卻借酒勁兒抓住了他的手。


 


周籍長年習武,指尖掌心皆是老繭,硬邦邦的。


 


我輕輕地拂過,感受著他輕微的戰慄。


 


他要將手抽回去,我又伸出一隻手來抱住他的胳膊,抬頭眼巴巴地瞅著他。


 


他的耳尖緋紅一片,唇緊緊地抿著。


 


「十一郎,你還要我嗎?如今我已知道錯了,你還要我嗎?」


 


我問他。


 


「阿嬰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被那宇文鴻的外貌所惑一時迷了心智,可待要同他成婚,心中又難受得緊,我時時想著你。十一郎,我時時想你……」


 


這些話是真的,自我回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見周籍一面。


 


我想見他一面,想看看這個愛了我一生的人是否還愛我。


 


我想他。


 


我想我是想他的。


 


在東亭的時日,闲暇時光很少,能安慰我的便隻餘下那些幼時的歡樂,而那些歡樂裡出現最多的便是周籍。


 


我不斷地去想為什麼後來就不喜歡他了呢?


 


為什麼又非要嫁給宇文鴻呢?


 


一切無解。


 


約是我還太年少,年少得不懂真正的愛是什麼吧?


 


是日日夜夜的風花雪月嗎?


 


還是我掀開車簾時看見白馬上少年落寞的背影時的心疼?


 


我總不會忘了那個背影,那背影近乎困了我一生。


 


「十一郎,你還娶我嗎?嗯?」


 


我看著他,坦坦蕩蕩地問出了我想問的,若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便總要抓住試一試的吧?


 


他若不願,我亦無悔。


 


少年的沉默高山一般,隻是一雙黑眸卻亮得驚人。


 


他終是蹲在了我的眼前,我放開他的手臂,垂頭看他。


 


我們離得這樣近,他幾乎佔據了我眼中的全部。


 


他的額頭輕輕地貼在我的膝頭,許久後,膝頭溫熱,慢慢地又一片冰涼。


 


「自我知曉與阿嬰有婚約始,我便日日盼著阿嬰長大。」


 


我曾聽過比這更纏綿悱惻的情話啊!


 


可獨獨這句似有什麼魔力。


 


它叫我面紅耳赤,叫我歡欣鼓舞,亦見我心酸悔恨。


 


我怎麼會丟下這樣一個人獨自走掉呢?


 


我又是如何過了這許多年?


 


「現今我長大了,十一郎便娶我吧!」


 


這夜我們說了許多,皆是些無用的話,可即便無用,卻又總說不完似的。


 


第二日周伯母便尋我說話,周籍就在旁邊站著,見我進門,抿唇笑了笑,極不熟練。


 


可那些不熟練中又透著真真實實的溫柔。


 


看看他漆黑的眼圈,我想我同他亦差不多。


 


可我心中歡喜,有的是精神。


 


「阿嬰,今日十一郎來尋我,說還要娶你,你實話同伯母說,你是如何想的?」


 


周伯母一點都不迂回,問得極直白。


 


周籍這點便像他阿母。


 


「我願。」我看著周伯母答道。


 


「你心中真有十一郎?」


 


「伯母,我知自己曾犯下大錯,如今不論我說什麼也是無易,伯母若願給阿嬰機會,便能知阿嬰真不真心了。」


 


周九娘番外


 


1


 


我有四個兄長,隻十一兄同我同母所出。


 


我們二人脾氣極像,寡言少語。


 


十一兄比我更甚些。


 


阿母說他自幼就沒個小孩兒模樣,阿父叫他讀書習武,他從不反駁,即便天寒地凍,手腳生了凍瘡也無一日懈怠。


 


我三兄亦是嫡出,隻是他阿母去得早,自幼便長在我阿母身邊,十一兄同三兄最是交好。


 


我三兄才智過人,又生得俊秀,獨獨身子不好,十一兄便時時處處護著他。


 


可我三兄有大夢想,他想統一各諸侯國,做個真正意義上的王。


 


我十一兄便想做給我三兄開疆擴土的將軍,他們二人歷來默契。


 


為著我三兄的這場夢,十一兄似總有讀不完的書,習不完的武。


 


隻是忽有一年阿父要送十一兄去西昌,說他給十一兄定下了一門親事,叫十一兄去見見那女君,好培養些感情。


 


十一兄因著要同三兄分開心中不願極了,可阿父的話他也忤逆不得,便隻得不情不願地去了。


 


十一兄待了兩三月便回來了,我再見他,他似變了一個模樣。


 


他不似那般老成了,也喜歡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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