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姐定下五皇子那天，撺掇著要把我送進宮，幫助五皇子奪嫡。

 

我笑了。

 

我為什麼不能自己生兒子當太子，是因為不喜歡嗎？

 

1

 

父親剛升左相，長姐與五皇子的婚事便定下了。

 

長姐跪在堂前，懇求父親母親送我入宮，為五皇子鋪路。

 

今上登基十幾載，膝下成年的皇子公主已有數位，而我剛剛及笄，除非是瘋了，我才會想著進宮。

 

我不願，但沒人替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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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勸我：「你姐姐幼時因你走丟，吃了不少苦，這些年婚事不如意，難得她和五皇子心意相通……蓁蓁，你一貫懂事，就當是為了你姐姐。」

 

這麼多年，這句話我聽了無數遍。

 

我三歲那年，葉嘉丟了。

 

那日是元宵節，臨出發看燈會時我突然生病，父親還是個小官，家裡奴僕少，母親留下來照顧我。

 

長姐摸著我的頭，笑吟吟道：「蓁蓁乖乖在家，姐姐給你帶兔子燈。」

 

長姐那日沒回來，過了好幾年才被父兄尋回，正巧父親升職，我們舉家搬到了京城。

 

從那以後，隻要葉嘉看上的東西，我都要無條件雙手奉上。

 

我定定地看著母親，試圖提醒她，「母親，我也有心意相通的人。」

 

母親像被什麼刺到一樣。

 

數月前，父親剛為我定下婚事。

 

——孔學屹，寒門舉子，父親的得意門生。

 

父親深受清流推崇，這門親事為他登上左相起到重要的作用。

 

當時母親勸我說，女子這輩子難得找到知心人，孔學屹雖家境貧寒，但為人上進，是門極好的婚事。

 

我認了，還試圖安慰自己，父親母親都是為了我好。

 

但如今看著臉色難看的母親，隻覺自己天真得可笑。

 

同為相府嫡女，長姐為皇子妃，我做寒門妻。

 

母親的偏心，向來清清楚楚。

 

是我自己不願看清。

 

母親悻悻而歸，長兄和長姐來了。

 

長姐打扮得很華貴，更襯得我面容憔悴，她似乎很不解，「蓁蓁，入宮是多少女子渴求的福氣，你為何如此抗拒？」

 

她一貫如此，人前裝得好模樣，明明是為了自己，卻還要打著為我好的名義。

 

既得利益者，狠心又無恥。

 

我不躲不避，「既然是福氣，你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思進五皇子府？」

 

長兄面色復雜，「蓁蓁，父親已經同意了，你反抗不了的。」

 

也許吧。

 

但不試試誰知道呢？

 

我從來不是認命的人，這麼多年的忍讓，讓他們誤以為我可以任人擺布。

 

我給孔學屹送了信，並未說其他，隻約他三日後城外寒山寺見。

 

第二日，我和小滿帶著包袱逃出府。

 

途經寒山寺，我竟然看到了孔學屹，倉皇躲閃間，還是被他看到了面容。

 

一個時辰後，我被長兄堵在林子裡。

 

我衝跟在後面摸不清狀況的孔學屹笑，「你知道他抓我幹什麼嗎？父親要送我入宮。」

 

孔學屹瞬間臉色慘白。

 

趁他們怔忪，我搶了馬就跑！

 

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孔學屹。

 

六親裡的親緣淡薄如此，怎還敢祈求情緣？

 

孔學屹，隻是我的一個幌子。

 

我的目標是城外的護國寺。

 

十幾年前，長公主自請去護國寺修行，為國祈福，這些年不少女眷跟隨。

 

父親一向注重官聲，隻要我能順利到達，便能絕了他的念頭，給孔學屹的那封信，是我用來拖延時間的障眼法。

 

我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途中會被發現。

 

但我不認。

 

大道萬千，哪怕前方生路渺茫，我也要闖一闖！

 

長兄帶著相府的侍衛緊追，他出手不再留情。

 

慌亂間，我不小心跌落馬。

 

眼角瞥見旁邊經過的華麗馬車，我想也沒想撲過去。

 

「貴人救命！」

 

2

 

馬車停。

 

片刻後，有人打開車門，「寧二小姐請。」

 

聲音尖細，面白無須，是宮裡的太監。

 

我快速掃了馬車裡的人一眼，心瞬間沉了下去。

 

這樣的威嚴，全天下隻有一個人。

 

但我已沒有退路，咬咬牙，跪拜行禮，「臣女見過皇上。」

 

他饒有興致地問我，「寧二小姐這是做什麼？」

 

聽到他瞬間點明我的身份，我心一突，連日來的不解終於有了答案。

 

父親做官兢兢業業，怎麼會因為長姐幾句話，就把嫡女送進宮？

 

可如果是皇帝的意思呢？

 

我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這一刻，所有的恐懼如潮水般湧來，才知道所謂的退路都是笑話。

 

我強迫自己冷靜分析利弊。

 

逃婚的事已鬧到皇帝面前，哪怕皇帝不計較，我回府也是S。

 

進宮是我唯一的選擇。

 

但，既然要走這條路，我也要為自己爭取一二。

 

「我不願為妾。」

 

這是對他的回答，也是我的試探。

 

意料之中，他沒有生氣。

 

「你想當皇後？」

 

我知道這是妄想，後位懸空多年，貴妃和幾位妃子爭破了頭。

 

我是故意這樣說的。

 

牌桌上，想要別人出你想要的牌，先要一個更大的，在對方拒絕後重新提出可接受的籌碼。這樣，你才有可能贏。

 

我抬起頭，素白的臉，眼中盈盈有淚，是最無助孱弱的樣子。

 

但仍倔強地望著他，「臣女知不可能，我隻求我的夫君能護住我。」

 

他端坐著，神色不變，居高臨下。

 

藏在衣袖中的指甲全斷了，我用力擰了自己一把，眼淚簌簌而落。

 

我抿緊唇，連哭都是沉默隱忍的。

 

「自小，我就知道和兄姐不一樣，他們都有人疼有人護著，我隻有一個人，所以我從來不敢奢求未來的夫君有多少權勢地位，我隻要他對我好就行，否則……」

 

我重新跪在地上，聲音裡全是顫抖，但還是說出來了，「否則，我寧願去做姑子。」

 

四周一片寂靜，我聽到咚咚的悶響，是我自己的心跳聲。

 

我在賭。

 

雖然不知道皇帝為什麼看中我，但這是我唯一的籌碼。

 

牌局不明，就不要動牌，一動就要吃大牌。

 

帝王的恩寵，是我想搏的賭注。

 

皇帝沒有言語。

 

我卻看到明黃的靴子走到身邊，眼前伸來一隻大手。

 

我便知道，我賭贏了。

 

我也抬起手。

 

閨閣貴女纖細白淨的手，如今滿是血汙，看得人觸目驚心，也最能引起保護欲。

 

果然，他親自為我上藥。

 

車門大開，我看到跪在下方大氣不敢出的長兄，第一次體會到權勢的力量。

 

竟然是，如此的美妙。

 

3

 

上完藥，他讓身邊的大總管親自送我回府。

 

——這是表明帝王態度。

 

車門關閉的那一刻，我瞬間癱軟倒地，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小滿撲過來抱住我，聲音裡有哭聲，「小姐。」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葉嘉想把我當成棋子，但屬於我的棋局，才剛剛開始呀。

 

究竟鹿S誰手，我們慢慢瞧著。

 

回到相府，洪公公親自扶我下馬車，態度格外恭敬。

 

長兄一言不發，匆匆趕來的母親嚇白了臉。

 

她驚疑不定，人剛走就要對我動手。

 

長兄攔住了她，「小妹受傷了，還需靜養，具體事宜等父親回來定奪。」

 

他特地把父親二字咬重，母親隻得恨恨將手放下。

 

我嗤笑，這時候知道攔母親了？

 

從小到大，我因為長姐被罰無數次。

 

求饒沒用，哭鬧沒用，但如今，我還是我，隻因為套了一層身份，他便開始護著我了。

 

原來，這就是權勢啊。

 

我笑出了聲，轉身離開，不理會身後母親的氣急敗壞。

 

小滿心疼地望著我。

 

我才發現，自己已滿臉淚水。

 

葉嘉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不影響她看我笑話。

 

她衣著華貴，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我，「聽說你偷跑出去了？你猜父親會怎麼處置你？真是窮酸命啊，給你榮華富貴你不要，那就去家廟裡做姑子吧！」

 

我抬眸望向她，「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葉嘉的臉色有一瞬間僵硬。

 

她終於不笑了，眼裡是化不開的嫉恨。

 

「我就是恨你！憑什麼你能安穩享福，我卻要吃那麼多苦？」

 

「葉蓁，這是你欠我的！」

 

我忽地笑起來，笑出了淚。

 

原來她認為我享福？

 

我想起她剛走丟時，母親大病一場，不願看見我。

 

三歲的我被丟給奶娘，整日哭嚎，瘦得和小貓一樣。

 

她回府後，我滿心歡喜把心愛的衣服首飾送給她，她看了一眼，轉身躲在母親懷裡哭泣，說自己的苦日子。

 

母親心酸落淚，看到呆呆站在一旁的我，氣得砸碎了茶杯，指著我罵，「你故意炫耀什麼？」

 

她說喜歡我的住處，母親就讓我連夜搬出來。

 

我知道她故意刁難，但我想著一母同胞，她是我的親姐姐，一時生氣讓著她也沒什麼。

 

但我沒有想到，她是真的恨我。

 

也沒有想到，我所有的忍讓，在她看來，是我心虛的表現。

 

指尖又開始痛了，十指連心，我一時不知道是手疼還是心痛。

 

我衝著她笑，「姐姐，你不要後悔。」

 

葉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入夜，父親踏入我房中。

 

他看我的眼神裡有打量，也有幾分試探。

 

「你都知道了？」

 

我平靜點頭。

 

「蓁蓁，為父一直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我們是一家人。」

 

父親的話裡滿是深意，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還是更看重成年的五皇子。

 

我沒說什麼，目前我還沒有和他談判的籌碼。

 

我在等。

 

很快，籌碼便來了。

 

第二日，封妃的聖旨到，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頂沒公開的鳳冠。

 

珍妃。

 

長姐瞪大眼睛，她沒想到我會直接封妃，還是有名號的妃子。

 

父親再一次來到我的院子。

 

我戴上鳳冠，笑吟吟問父親，「好看嗎？」

 

父親亦笑，「蓁蓁，你比為父想象的還要聰明。」

 

我對著父親磕頭，燭光下，我笑靨如花，比我的笑容更奪目的，是我頭上的鳳冠。

 

「比起相府嫡女，皇上想要的，是隻能依附他的孤女。」

 

父親彎下腰，親手扶我起來。

 

我知道他懂。

 

我也知道，他會重新衡量我的價值。

 

我勾唇一笑。

 

葉嘉，希望你真的不會後悔。

 

4

 

半月後，我被接進宮。

 

馬車噠噠行駛，像是踏入一張巨獸的血腥大口。

 

整座宮殿難言的肅靜，四周高高的圍牆將天地隔成一方小井，路上樹影夾道，都如剪紙一般，枝杈崢崢，鴉雀無聲。

 

我安靜坐著，腰杆筆直，血液卻沸騰起來。

 

來接我的仍是洪公公，他愈發恭敬。

 

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直接回宮殿，而是去了湯泉宮。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紅，我垂下眼睛，湯泉宮浴，龍鳳花燭，椒房之寵……皇帝比我以為的還要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