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顧知彥青梅的兒子在幼兒園磕破了頭。


 


他對同事焦急道:「我妻子就麻煩你了。」


 


收到消息時,我正躺在手術臺上等待胚胎移植。


 


顧知彥查出弱精後第三年,我們決定接受試管。


 


「姓名?」


 


醫生拉上手套和我進行最後一次信息核對。


 


我愣了一會兒才慢慢坐起身:


 


「師兄,今天的手術我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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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顧知彥接完一個電話後,魂不守舍。


 


直到夫妻雙方籤完手術知情同意書,他終於長舒一口氣。


 


「思思,這裡已經沒我的事了。小元受傷,我必須去一趟。」


 


我正跟著護士去換手術服。


 


同樣心不在焉,並未聽清他的話。


 


反倒生殖輔助科的護士長皺起了眉:


 


「顧主任,對於夫妻雙方來說,這都是神聖重要的一刻。


 


「更何況移植完成後,準孕婦也需要人照顧,你真的要走?」


 


電話鈴聲又響起。


 


顧知彥勉強對我露出一個歉疚的笑容。


 


然而蒼白的臉色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不知道的,還以為許元是他的兒子。


 


下一刻,向來從容鎮定的顧醫生奪門而出。


 


隻在與手術醫生身影交錯的瞬間,留下一句:


 


「梁思就麻煩你了。」


 


手術臺上,穆深和我進行最後一次信息核對。


 


我愣了一會兒慢慢坐起身:


 


「師兄,今天的手術我不做了。」


 


穆師兄瞥了眼我滿是針眼的小腹,嚴肅道:


 


「確定嗎?


 


「他的情況你也知道,這是唯一合格的兩個胚胎。真的要放棄?


 


「梁思,你是兒科醫生,應該明白孩子是珍貴的禮物,不是賭氣的籌碼抑或婚姻的藥劑。」


 


深沉寡言的穆醫生難得說了許多。


 


我隻堅持:「我想好了,我有權中止。」


 


2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顧知彥的車已經停在外面。


 


我下意識地拉開副駕的門。


 


許亦薇正巧搖下副駕駛的車窗:


 


「不好意思啊梁思,幼兒園老師把小元的情況說得太嚴重了,害得知彥慌不迭地過來……」


 


她滿臉歉疚,目光卻揚起微微挑釁。


 


看向後座,她的兒子許元,頭上纏著薄薄一層紗布。


 


正坐在我提前購置的安全座椅裡,用我的 Pad 看電視。


 


我壓下心頭的不適:「顧知彥,我有話和你說。」


 


又轉向許亦薇:「麻煩你帶著孩子打個車。」


 


她大約沒想到我會這樣直白,微愣片刻才低下頭去解安全帶。


 


「知彥,梁思好像不太高興。今天太麻煩你了,我還是帶小元打車吧。」


 


顧知彥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拉住許亦薇的安全帶。


 


身體前傾著看向我:「思思,先上車。」


 


「小元受了傷,出租和網約車上沒有安全座椅,這對於兒童來說很危險。」


 


他的眼神一貫的溫柔平和,似乎隻是出於作為一個醫生對孩子的擔憂。


 


結婚三年,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歡小孩。


 


甚至在婚檢查出弱精時,玩笑似的預備丁克。


 


直到許亦薇離婚後,連同許元頻繁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


 


他忽然提出想要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孩子。


 


我莫名就知道,他想要一個孩子來穩固我們即將失控的婚姻。


 


好叫他懸崖勒馬,回歸到一個丈夫和爸爸的身份。


 


隻是我們都該清楚,問題的症結,從來就在眼前這個明豔的女人身上。


 


我後退一步,給她讓開出路。


 


「前面兩百米,就有地鐵。」


 


許亦薇臉色一白,下車就去抱後座的許元,一把扯掉他手中的平板。


 


她的動作算不上溫柔,五歲的孩子正沉浸在動畫片中,可以預料地哭鬧起來。


 


「我要看動畫片,我要顧叔叔送我!哇哇哇……」


 


「小元乖,不要惹梁思阿姨生氣。媽媽帶你去坐地鐵。」


 


「為什麼?因為梁思阿姨來,顧叔叔就不喜歡小元了嗎?嗚嗚嗚……」


 


場面一時尷尬起來。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有好事者悄悄湊過來圍看。


 


已經到了下班的點,也有熟識的同事頻頻投遞視線。


 


「梁思,有什麼事咱們回家再說可以嗎?」


 


顧知彥深邃的眼眸盯住我,語氣低沉。


 


許亦薇抱起孩子,楚楚可憐地凝視著我。


 


窒息感從胸腔慢慢向外延伸。


 


有種麻麻的感覺,一直淌到了手指尖。


 


顧知彥深知我是回避型人格,卻將矛盾轉移到我身上。


 


大概料定我會結束這場鬧劇,避免衝突,息事寧人。


 


我偏偏不想妥協。


 


「那我去坐地鐵。」


 


深吸一口氣,我撥開橫在車前的兩人。


 


花了三分鍾時間,將安全座椅拆下,提去垃圾桶。


 


反正也用不到了。


 


一輛黑色的 SUV 悄無聲息地停在我身邊。


 


穆師兄按下車窗,眼神詢問。


 


安全座椅被重重扔下,我自嘲地苦笑:「沒什麼,我正要去搭地鐵。」


 


穆深淡淡瞥了眼不遠處還未離開的白車。


 


垂下目光,側過身來替我打開副駕駛座的門。


 


「上車。」


 


黑白交錯,我和顧知彥好像兩條相交線。


 


有過短暫的交集,然後駛向截然不同的遠方。


 


3


 


顧知彥比我晚到家一個小時。


 


黑暗中,我靜靜坐在沙發上。


 


一聲嘆息。


 


一隻手從背後斜過來圈住我,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耳垂上。


 


他抱了一會兒,才溫和地開口:「老婆,今天你——」


 


「我們離婚吧。」


 


我不想給他指責我的機會,平靜地打斷。


 


顧知彥身體猛地一僵,更用力地環住我,語氣無奈:


 


「一定是激素影響了冷靜睿智的梁醫生。


 


「許元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你實在沒有必要和他計較。


 


「他磕破了頭,我作為一個外科醫生去幫忙,就這麼簡單。」


 


我冷淡地辯駁:「和許元無關,其實你心裡明白的不是嗎?」


 


顧知彥微微蹙起眉:


 


「許亦薇?


 


「思思,我和她認識快二十年,要在一起又何必等到現在?


 


「乖,我去做飯。你別多想,先好好休息。」


 


他湊過來吻我,微涼的觸感激得頭腦愈發清晰。


 


「移植過後要打的肝素和黃體酮別忘了。」


 


顧知彥正在系圍裙,不忘回頭叮囑我術後事項。


 


還沒有人告訴他我臨時叫停了手術。


 


他一貫的妥帖周到,從前我也正是因此愛他無法自拔。


 


彼時我們還是醫學院的學生。


 


我知道外科有位小顧飛刀。


 


他知道兒科有位拼命三娘。


 


不過點頭之交。


 


那個下午,我因為發不出核心期刊在圖書館頂樓發呆。


 


直到太陽落山,才發現身後有人遞來一杯涼透的奶茶。


 


顧知彥陪我坐了一下午。


 


昏黃的夕陽下,年輕的他笑得懇切。


 


「同學,我今年博士可能要延畢了,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因為這句話,我們走到一起。


 


導師同學笑我鐵樹開花,竟然一舉拿下外科的青年才俊。


 


顧知彥確實擔得起年少有為。


 


他不過三十來歲就已經是科室副主任,正經的學科骨幹。


 


然而我也不差,師從行業大拿,本院最年輕的兒童神經學專家。


 


望著顧知彥切菜的背影,我緩緩開口:


 


「去德國進修的名額,我不想放棄。」


 


這也是我今天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原因。


 


進修為期兩年,如果現在懷孕意味著我會在未來十個月生產。


 


盯著名額的人很多,妊娠期的我沒有競爭力。


 


顧知彥沒有轉身,漫不經心道:


 


「你們兒科一向人少事多,幾乎每個人都在超負荷運轉。


 


「我們不是商量過,懷孕以後就調去輕松一些的崗位,既然如此,進修並沒有必要。」


 


切好的菜下鍋,油鍋噼裡啪啦爆起一陣煙霧。


 


顧知彥翻炒著轉過頭,面容在煙火氣裡有些扭曲。


 


「思思,你可以依靠我,不用這麼累。


 


「乖,我們不會離婚,我們一家會好好的。」


 


撫摸著肚子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我沒有說話。


 


穆深說,孩子不是賭氣的籌碼抑或婚姻的藥劑。


 


一旦失去自己引以為傲的事業,即便日後顧知彥繼續越軌,我恐怕連爭奪撫養權的底氣都沒有。


 


他的懸崖勒馬,或許是我的萬丈深淵。


 


我今年婚姻可能要完蛋了,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4


 


周三是顧知彥媽媽的生日。


 


我們約好下班後一道去顧家吃飯。


 


離婚的事總要拿到臺面上來說,我欣然前往,卻在他辦公室撲了個空。


 


同事詫異:「顧主任下午有事,找人替了門診。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正在刷朋友圈,不知看到了什麼,神色異樣地看向我。


 


隨即,整個辦公室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鎖在我身上。


 


不明所以地打開朋友圈,顧知彥的動態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


 


照片裡,他將許元扛在肩頭,與許亦薇三人穿著統一款式的親子裝。


 


宛如一家三口。


 


看背景,是在參加幼兒園的家庭親子活動。


 


配文:冠軍爸爸。


 


即便心有準備,一股難以言說的難堪和憤怒還是一點點從心底湧上來。


 


截圖的手微微顫抖,殘存的理智使我第一時間留存證據。


 


然後,我給這條動態點了個贊。


 


評論:T 恤不錯。


 


顧知彥自掛東南枝,我又何必給他留面子。


 


到顧家的時候,手機上多了幾通未接來電,那條朋友圈已經被刪除。


 


開門的是顧知彥,他堵在門口,語氣懊惱。


 


「思思,怎麼不接電話?」


 


我垂下眼睫:「我在開車。」


 


顧知彥一窒,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解釋什麼。


 


許亦薇甜膩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梁思,你別誤會。小元爸爸臨時去國外出差,我實在沒有辦法才請他幫忙。


 


「至於那條動態,也是小孩子不懂事亂發的。」


 


我沒有去質疑五歲的孩子會不會自己打字發朋友圈。


 


隻是愈發不耐煩地看向顧知彥:「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知彥,你們別因為我吵架。」


 


還未等他開口,許亦薇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都站在門外做什麼?快,開飯了!」


 


顧媽媽適時出面打圓場,拉著我的手親昵道:


 


「我們和薇薇爸媽幾十年的交情了,是我叫她們母子一塊過來熱鬧熱鬧。」


 


禮貌地抽出手,我遞上禮物。


 


從前顧家父母待我並不親熱。


 


我的老家在南方的一個二線城市。


 


相隔千裡,父母並不能幫襯太多,所能做的無非是盡量不給我添麻煩。


 


他們心目中的兒媳,是許亦薇這樣知根知底,家境優良工作體面的本地女孩。


 


突然對我態度大改,無非隻有一個原因。


 


5


 


果然,顧爸爸端上最後一個菜,笑道:


 


「一家人還帶什麼禮物,我們早日抱孫就是最好的禮物!」


 


「是,從前梁思不肯生,現在我和你爸算是放心了。」


 


顧知彥不悅擰眉:


 


「沒有孩子是因為我的身體原因,這次試管思思受了很多苦,不應該再遭受無端指責。」


 


「好好好,你說是誰的問題就是誰的問題!」


 


顧媽媽笑著嗔了他一眼。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不置可否。


 


吃完飯,許元不知從哪翻出一摞相冊。


 


從小學到高中,顧知彥的每張照片幾乎都有許亦薇的身影。


 


他們像一家人聚在客廳,興致勃勃地回憶往昔。


 


「我沒記錯的話,知彥暗戀薇薇整整十年,誰知道薇薇大學一畢業就被富二代拐走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三天不肯出來。」


 


許亦薇抬眼看我,面露不屑。


 


隨即低頭害羞:「阿姨,都過去了,您這樣說梁思該不高興了。」


 


過去了嗎?


 


我看沒有。


 


明明十分鍾前她還在衛生間對我放話:


 


「你不會以為懷孕就萬事大吉了吧?


 


「他喜歡了我十年,信不信我勾勾手指他就會回到我身邊。」


 


而顧知彥泛白的指尖拂過相冊,淺褐色的眸子正細細掠過每一張相片。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意思透了。


 


正起身離開,後腰猛地被一股怪力衝撞。


 


地上還淌著許元玩水槍留下的水漬,我腳下打滑,重重跌在地上。


 


顧知彥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扶起抽氣的我。


 


許亦薇板起面孔,呵斥許元:「道歉!」


 


許元原本就不喜歡我,聞言更是哭喊不休。


 


「我不!我就是討厭她,每次她一來就要把顧叔叔搶走!」


 


話音剛落,許亦薇的眼眶也莫名紅了。


 


「顧叔叔以後會有自己的孩子,媽媽永遠陪著小元不好嗎?」


 


「嗚哇哇,我要顧叔叔做我的爸爸……」


 


顧知彥檢查完我白色的裙擺上,並沒有出現多餘的痕跡。


 


松下口氣,無奈道:「思思,別為難孩子。」


 


什麼時候,我成了無理取鬧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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