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依舊是我先品一口:「香氣如同久旱逢甘霖,口感醇厚,前調苦澀,中調清平,尾調裹挾著餘韻的淡雅,仿佛是大旱後落進地縫中的第一滴雨珠。」


劉纖纖聽得發愣。


 


回過神後,趕緊端起熱茶,嘟起嘴吹了吹。


 


兩人一前一後評論一番。


 


我繼續指出不足,然後讓春曉再煮一道茶來考驗。


 


這天傍晚,劉纖纖和梁柏兩人各喝了兩大碗絕嗣藥,前者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去。


 


「天黑了,我去送送表妹。」


 


我輕輕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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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人走遠了,我就著春曉的手服下滋補的丸子。


 


春曉喃喃出聲:「夫人,萬一老爺去國都那邊打聽該如何是好?」


 


我笑了:「憑他的人脈,能做的有限。」


 


而且,生不出子嗣,鮮少有男人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15


 


夜裡晚來風急,雨打芭蕉。


 


我起身搖鈴。


 


去看了看兩個孩子,睡意漸淡。


 


念著書房的被褥單薄,想給梁柏送床被子過去。


 


結果推門看,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立在房中,心中已有猜測。


 


這邊悽風涼雨,那邊水深火熱。


 


「夫人,咱們回去吧。」


 


我攏起衣裳,手持的燈籠燭焰發抖。


 


庭下黃花堆積,殘葉翻飛任腳踏。


 


回到屋內,不禁打了個寒戰。


 


「天冷了,明日派人送幾箱禮給我母親。」


 


「是。」


 


「睡吧。」


 


第二天,我起了燒。


 


頭昏昏沉沉的,但腦子仍清明地盤算著。


 


昨夜梁柏和劉纖纖十有八九成了好事。


 


我要盡快確定絕嗣藥的效果。


 


春曉請了和張家有姻親關系的劉大夫過來把脈。


 


待他開完藥,我又請他給婆母看看。


 


之後,劉纖纖和梁柏都陸續在婆母那邊把了回脈。


 


過了半日,藥徒送藥的時候,順帶把消息遞給我。


 


【老夫人體泰安康,開了兩服補氣血的湯,令君和令妹似有寒症,脈象無章,若不調養,恐怕會影響子嗣。】


 


紙條看完即焚。


 


我託藥徒回個口信:「勞劉叔費心,我有數了。」


 


藥徒點點頭,留下藥材便走了。


 


16


 


脈脈秋霖,綿綿不絕。


 


佑兒和純兒趴在窗臺遙望,細雨如梭。


 


剛才還鬧著要見爹,這會兒突然安靜下來,我反倒有些不適應。


 


「餓了嗎?」


 


佑兒抿了下唇:「不餓。」


 


話聲落下,室內又是一陣無言。


 


之後,春曉送來一碗藥:「真是奇怪,您才喝了幾口就病了,怎麼那兩位一點事都沒有?」


 


我挖苦自己:「報應。」


 


隻是老天爺報應了我,可不能再牽連我的孩子。


 


春曉「呸」了好幾聲:「您可別說話了,安心歇著吧。」


 


我彎起唇角躺下。


 


睡醒後,春曉聞聲過來,一臉的笑。


 


「夫人,漣漪居那邊病了,老爺在那邊守著。」


 


「請大夫了?」


 


「請了,得您吩咐,劉大夫親自來的。」


 


我滿意地笑了笑,起身招呼兩個孩子準備用飯。


 


躺了一天,其實沒什麼胃口。


 


但看著孩子們吃得香,我也用了幾筷子。


 


「爹爹!」


 


吃到一半,佑兒忽然大叫。


 


「一個男孩,莫要成天咋呼。」梁柏握拳咳了幾聲,「表妹不想外嫁,母親那邊同意了。」


 


我抬眼看向佑兒。


 


垂下的睫羽如同一片陰影。


 


這段時間,佑兒越發安靜。


 


就連夫子都說他長進了,能耐下性子讀一個時辰的書。


 


梁柏唇色蒼白,眉頭擰著:「她……就留在府上與你做伴吧,我以後不會納妾了。」


 


真是好笑。


 


我缺一個人做伴?


 


你們母子都作好了決定,何必多此一舉膈應我。


 


17


 


梁柏和劉纖纖籌辦婚宴這事,我推了。


 


婆母一手操辦,累得身心俱疲。


 


我借著生病,把佑兒和純兒帶在身邊教養。


 


府上熱熱鬧鬧的,院子裡冷冷清清的。


 


兩個孩子誰也不問。


 


每日晨起讀一個時辰的書,習半個時辰的字。


 


再去院中嬉戲,你打拳,她撲蝶。


 


午後小睡片刻,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梁柏忙得沒空來,府上的下人也慢慢忽略了這間正院。


 


好在我有忠僕,有錢,有人脈,難為不著。


 


純兒生辰那天,我們娘仨坐在一塊。


 


純兒對著長壽面許了個願:「希望爹娘最喜歡我,不要喜歡妹妹。」


 


我笑問:「哪來的妹妹?」


 


純兒鬼機靈地指了指漣漪居那邊。


 


我向她保證:「我的純兒一定是家裡最得寵的女兒。」


 


「佑兒也是。」


 


佑兒怔了怔,小臉木著嘆了口氣。


 


十月十九,良辰吉日。


 


梁柏能耐,兼祧兩房,娶表妹劉纖纖做平妻。


 


鼓樂喧囂,禮生贊道:「叩首,謝過父母,興!」


 


又聽他贊道:「夫妻相見。」


 


一屋子人看著兩人如儀行了禮。


 


禮生贊道:「妯娌相見,雙雙萬福。」


 


劉纖纖深深道了個萬福:「姐姐。」


 


我噙著笑,還禮:「妹妹,二房就拜託你了。」


 


婆母深以為然,含淚拿出一圈玉镯:


 


「這本就是要給松哥媳婦的,你拿著,替松哥多添些福氣。」


 


我笑得真誠了些。


 


18


 


梁柏連任阜城縣令的第六年,劉纖纖仍無所出。


 


爹給我送來一封信:「任期將滿,留不住了,娡兒是留是去?」


 


沒等我想好,春曉來告:「老夫人請您過去。」


 


老人家想要孫兒了。


 


劉纖纖肚子裡的盼不到,才想起還有個長孫。


 


我哂笑:「母親忘了?佑兒跟著夫子去國都遊學去了,隻怕要來年春夏回來。」


 


婆母痛心疾首:「他還是個孩子,你這個當娘的怎麼放得下心呢!」


 


我詫異:「再過四年,佑兒都該娶親了,您還當他是孩子。」


 


婆母大概是糊塗了,經我提醒才想起來。


 


面上又是一番苦悶:「劉氏進門數年無所出,你說娘當初是不是不該答應這門親事?」


 


我覺得好笑:「那她嫁出去,豈不是更糟?」


 


婆母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寬慰她:「人各有命,她沒有孩子,就不用如我一般將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能一心一意伺候夫君。」


 


婆母心驚:「你……你就不嫉妒。」


 


我掩唇:「我有孩子呀。」


 


佑兒聰穎,我悉心培養,又有張家在背後支持,謀個一官半職不難。


 


遊學前的那番話叫我既憂且喜。


 


憂他在外受貴胄奚落冷待,喜他志向遠大,有成算。


 


純兒美麗,清雅卻沒有傲氣,是大家都喜愛的模樣。


 


以後隻有她挑人的份。


 


19


 


梁柏的任書下達時,佑兒還未歸家。


 


婆母聽說我要留在此地,也不想再奔波。


 


梁佑沒有辦法,隻好將老母託付給我。


 


我不樂意,便去勸婆母:「夫君不在此地任職,如今的居所便不能住了,兒媳隻能借娘家的勢,日後怕有人會慢待您。」


 


婆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嘆著氣點點頭:「我走。」


 


梁柏一行人走後,我在名下的三進宅院住下。


 


宅院挨著張家,周圍都是族親。


 


次年春,佑兒遊學歸來,在庭院中張望許久。


 


見我出門來迎,他雙膝跪下:「此地清幽,正適合讀書,孩兒想應試。」


 


他已是童生,院試在八月金秋。


 


我想了想:「給你爹送封信,讓他指點你一二。」


 


佑兒不解。


 


琢磨了下,便懂了。


 


笑道:「孩兒定叫他們全都知曉。」


 


20


 


信紙三月末送出,四月中收到。


 


梁柏在信中急不可耐地讓佑兒回他身邊,要親自指導。


 


佑兒自然是拒了:「兒身邊有外祖父請來的進士先生,有娘親噓寒問暖,不勞父親費心。」


 


我笑得仰倒。


 


回信送出不到半月, 梁柏派人來了。


 


他要將佑兒帶在身邊, 直言:「父子之間生疏了,要好好親近一番。」


 


我喊出附近的族親壯男把人趕走。


 


「佑兒應試在即, 誰都別整幺蛾子,不然出現任何意外, 我都賴人。」


 


族親知道好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這話就是說給梁柏聽的。


 


但沒想到他厚顏無恥, 竟想讓佑兒認劉纖纖當幹娘。


 


還說什麼後悔,悔不該薄情對待我們母子。


 


求我帶孩子過去一起生活。


 


晚了, 太晚了。


 


我燒了信紙,假裝沒收到。


 


之後來一封,我燒一封。


 


直至八月, 府城考生如雲。


 


我早早定下客舍, 陪同佑兒應試。


 


三天後, 精神奕奕的考生不管考好考壞, 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又過五日, 報喜的官差走進客舍,高唱:


 


「賀梁佑老爺第三名考中秀才, 恭喜恭喜。」


 


沒等我聽完,春曉已經把喜錢送出去了:「辛苦各位特地跑一趟, 沾沾喜氣。」


 


送走了官差,佑兒同我四目一對。


 


客舍內笑聲不止。


 


21


 


三年後,佑兒參加鄉試。


 


梁佑那邊送來喜事:劉纖纖懷了。


 


送信來時已有三月, 如今該有四月了。


 


我此時已經不在意了。


 


不管真生假生, 都比不上我的佑兒和純兒。


 


而梁佑初時為官到阜城,行事有張家託著底,沒鍛煉出什麼本事。


 


上面誤以為他是守成之官,派他去了個兩面生煎的「好」去處。


 


上任期間,連連出錯。


 


幸好都是小錯,任期滿無人肯替他,生生又受了三年煎熬。


 


佑兒中舉後,去看了他。


 


回來跟我說:「兩鬢斑白, 看著跟你不是一輩人。」


 


我轉眸追問:「你祖母可好?」


 


佑兒:「不好,劉氏生了個病秧子, 闔府上下都是一股子藥味, 祖母胸中鬱悶, 滿頭銀發。」


 


以後那邊的事, 由佑兒決斷。


 


眼下隻剩兒媳和女婿的事能讓我操心了。


 


我撥了撥算珠,心中舒爽。


 


22


 


因劉纖纖母子長年累月地吃藥,梁佑找我借了兩回錢。


 


可惜孩子最終還是沒能立住。


 


這是大丫鬟春曉剛從外院得到的消息。


 


「我佑」劉纖纖整日憂思過度,形容枯槁。


 


梁佑亦是躊躇不得志。


 


不值錢的情詩一封封送來,整日流連於酒色。


 


當然了, 他沒錢, 都是下面的人請的。


 


時間長了, 後院多了許多不知來歷的女人。


 


婆母興許對她們抱著希冀。


 


然而勞心空等兩年,氣得撒手人寰。


 


梁柏最後遣散後院,辭官來到阜城。


 


阜城前夜下了場雨, 梁柏下車不慎跌倒。


 


折騰幾日,還是沒能挺住。


 


佑兒趕去斂屍。


 


我唏噓不已:「還好孩子們都成了家,不然白白耽誤婚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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