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我先品一口:「香氣如同久旱逢甘霖,口感醇厚,前調苦澀,中調清平,尾調裹挾著餘韻的淡雅,仿佛是大旱後落進地縫中的第一滴雨珠。」
劉纖纖聽得發愣。
回過神後,趕緊端起熱茶,嘟起嘴吹了吹。
兩人一前一後評論一番。
我繼續指出不足,然後讓春曉再煮一道茶來考驗。
這天傍晚,劉纖纖和梁柏兩人各喝了兩大碗絕嗣藥,前者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去。
「天黑了,我去送送表妹。」
我輕輕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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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人走遠了,我就著春曉的手服下滋補的丸子。
春曉喃喃出聲:「夫人,萬一老爺去國都那邊打聽該如何是好?」
我笑了:「憑他的人脈,能做的有限。」
而且,生不出子嗣,鮮少有男人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15
夜裡晚來風急,雨打芭蕉。
我起身搖鈴。
去看了看兩個孩子,睡意漸淡。
念著書房的被褥單薄,想給梁柏送床被子過去。
結果推門看,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立在房中,心中已有猜測。
這邊悽風涼雨,那邊水深火熱。
「夫人,咱們回去吧。」
我攏起衣裳,手持的燈籠燭焰發抖。
庭下黃花堆積,殘葉翻飛任腳踏。
回到屋內,不禁打了個寒戰。
「天冷了,明日派人送幾箱禮給我母親。」
「是。」
「睡吧。」
第二天,我起了燒。
頭昏昏沉沉的,但腦子仍清明地盤算著。
昨夜梁柏和劉纖纖十有八九成了好事。
我要盡快確定絕嗣藥的效果。
春曉請了和張家有姻親關系的劉大夫過來把脈。
待他開完藥,我又請他給婆母看看。
之後,劉纖纖和梁柏都陸續在婆母那邊把了回脈。
過了半日,藥徒送藥的時候,順帶把消息遞給我。
【老夫人體泰安康,開了兩服補氣血的湯,令君和令妹似有寒症,脈象無章,若不調養,恐怕會影響子嗣。】
紙條看完即焚。
我託藥徒回個口信:「勞劉叔費心,我有數了。」
藥徒點點頭,留下藥材便走了。
16
脈脈秋霖,綿綿不絕。
佑兒和純兒趴在窗臺遙望,細雨如梭。
剛才還鬧著要見爹,這會兒突然安靜下來,我反倒有些不適應。
「餓了嗎?」
佑兒抿了下唇:「不餓。」
話聲落下,室內又是一陣無言。
之後,春曉送來一碗藥:「真是奇怪,您才喝了幾口就病了,怎麼那兩位一點事都沒有?」
我挖苦自己:「報應。」
隻是老天爺報應了我,可不能再牽連我的孩子。
春曉「呸」了好幾聲:「您可別說話了,安心歇著吧。」
我彎起唇角躺下。
睡醒後,春曉聞聲過來,一臉的笑。
「夫人,漣漪居那邊病了,老爺在那邊守著。」
「請大夫了?」
「請了,得您吩咐,劉大夫親自來的。」
我滿意地笑了笑,起身招呼兩個孩子準備用飯。
躺了一天,其實沒什麼胃口。
但看著孩子們吃得香,我也用了幾筷子。
「爹爹!」
吃到一半,佑兒忽然大叫。
「一個男孩,莫要成天咋呼。」梁柏握拳咳了幾聲,「表妹不想外嫁,母親那邊同意了。」
我抬眼看向佑兒。
垂下的睫羽如同一片陰影。
這段時間,佑兒越發安靜。
就連夫子都說他長進了,能耐下性子讀一個時辰的書。
梁柏唇色蒼白,眉頭擰著:「她……就留在府上與你做伴吧,我以後不會納妾了。」
真是好笑。
我缺一個人做伴?
你們母子都作好了決定,何必多此一舉膈應我。
17
梁柏和劉纖纖籌辦婚宴這事,我推了。
婆母一手操辦,累得身心俱疲。
我借著生病,把佑兒和純兒帶在身邊教養。
府上熱熱鬧鬧的,院子裡冷冷清清的。
兩個孩子誰也不問。
每日晨起讀一個時辰的書,習半個時辰的字。
再去院中嬉戲,你打拳,她撲蝶。
午後小睡片刻,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梁柏忙得沒空來,府上的下人也慢慢忽略了這間正院。
好在我有忠僕,有錢,有人脈,難為不著。
純兒生辰那天,我們娘仨坐在一塊。
純兒對著長壽面許了個願:「希望爹娘最喜歡我,不要喜歡妹妹。」
我笑問:「哪來的妹妹?」
純兒鬼機靈地指了指漣漪居那邊。
我向她保證:「我的純兒一定是家裡最得寵的女兒。」
「佑兒也是。」
佑兒怔了怔,小臉木著嘆了口氣。
十月十九,良辰吉日。
梁柏能耐,兼祧兩房,娶表妹劉纖纖做平妻。
鼓樂喧囂,禮生贊道:「叩首,謝過父母,興!」
又聽他贊道:「夫妻相見。」
一屋子人看著兩人如儀行了禮。
禮生贊道:「妯娌相見,雙雙萬福。」
劉纖纖深深道了個萬福:「姐姐。」
我噙著笑,還禮:「妹妹,二房就拜託你了。」
婆母深以為然,含淚拿出一圈玉镯:
「這本就是要給松哥媳婦的,你拿著,替松哥多添些福氣。」
我笑得真誠了些。
18
梁柏連任阜城縣令的第六年,劉纖纖仍無所出。
爹給我送來一封信:「任期將滿,留不住了,娡兒是留是去?」
沒等我想好,春曉來告:「老夫人請您過去。」
老人家想要孫兒了。
劉纖纖肚子裡的盼不到,才想起還有個長孫。
我哂笑:「母親忘了?佑兒跟著夫子去國都遊學去了,隻怕要來年春夏回來。」
婆母痛心疾首:「他還是個孩子,你這個當娘的怎麼放得下心呢!」
我詫異:「再過四年,佑兒都該娶親了,您還當他是孩子。」
婆母大概是糊塗了,經我提醒才想起來。
面上又是一番苦悶:「劉氏進門數年無所出,你說娘當初是不是不該答應這門親事?」
我覺得好笑:「那她嫁出去,豈不是更糟?」
婆母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寬慰她:「人各有命,她沒有孩子,就不用如我一般將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能一心一意伺候夫君。」
婆母心驚:「你……你就不嫉妒。」
我掩唇:「我有孩子呀。」
佑兒聰穎,我悉心培養,又有張家在背後支持,謀個一官半職不難。
遊學前的那番話叫我既憂且喜。
憂他在外受貴胄奚落冷待,喜他志向遠大,有成算。
純兒美麗,清雅卻沒有傲氣,是大家都喜愛的模樣。
以後隻有她挑人的份。
19
梁柏的任書下達時,佑兒還未歸家。
婆母聽說我要留在此地,也不想再奔波。
梁佑沒有辦法,隻好將老母託付給我。
我不樂意,便去勸婆母:「夫君不在此地任職,如今的居所便不能住了,兒媳隻能借娘家的勢,日後怕有人會慢待您。」
婆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嘆著氣點點頭:「我走。」
梁柏一行人走後,我在名下的三進宅院住下。
宅院挨著張家,周圍都是族親。
次年春,佑兒遊學歸來,在庭院中張望許久。
見我出門來迎,他雙膝跪下:「此地清幽,正適合讀書,孩兒想應試。」
他已是童生,院試在八月金秋。
我想了想:「給你爹送封信,讓他指點你一二。」
佑兒不解。
琢磨了下,便懂了。
笑道:「孩兒定叫他們全都知曉。」
20
信紙三月末送出,四月中收到。
梁柏在信中急不可耐地讓佑兒回他身邊,要親自指導。
佑兒自然是拒了:「兒身邊有外祖父請來的進士先生,有娘親噓寒問暖,不勞父親費心。」
我笑得仰倒。
回信送出不到半月, 梁柏派人來了。
他要將佑兒帶在身邊, 直言:「父子之間生疏了,要好好親近一番。」
我喊出附近的族親壯男把人趕走。
「佑兒應試在即, 誰都別整幺蛾子,不然出現任何意外, 我都賴人。」
族親知道好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這話就是說給梁柏聽的。
但沒想到他厚顏無恥, 竟想讓佑兒認劉纖纖當幹娘。
還說什麼後悔,悔不該薄情對待我們母子。
求我帶孩子過去一起生活。
晚了, 太晚了。
我燒了信紙,假裝沒收到。
之後來一封,我燒一封。
直至八月, 府城考生如雲。
我早早定下客舍, 陪同佑兒應試。
三天後, 精神奕奕的考生不管考好考壞, 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又過五日, 報喜的官差走進客舍,高唱:
「賀梁佑老爺第三名考中秀才, 恭喜恭喜。」
沒等我聽完,春曉已經把喜錢送出去了:「辛苦各位特地跑一趟, 沾沾喜氣。」
送走了官差,佑兒同我四目一對。
客舍內笑聲不止。
21
三年後,佑兒參加鄉試。
梁佑那邊送來喜事:劉纖纖懷了。
送信來時已有三月, 如今該有四月了。
我此時已經不在意了。
不管真生假生, 都比不上我的佑兒和純兒。
而梁佑初時為官到阜城,行事有張家託著底,沒鍛煉出什麼本事。
上面誤以為他是守成之官,派他去了個兩面生煎的「好」去處。
上任期間,連連出錯。
幸好都是小錯,任期滿無人肯替他,生生又受了三年煎熬。
佑兒中舉後,去看了他。
回來跟我說:「兩鬢斑白, 看著跟你不是一輩人。」
我轉眸追問:「你祖母可好?」
佑兒:「不好,劉氏生了個病秧子, 闔府上下都是一股子藥味, 祖母胸中鬱悶, 滿頭銀發。」
以後那邊的事, 由佑兒決斷。
眼下隻剩兒媳和女婿的事能讓我操心了。
我撥了撥算珠,心中舒爽。
22
因劉纖纖母子長年累月地吃藥,梁佑找我借了兩回錢。
可惜孩子最終還是沒能立住。
這是大丫鬟春曉剛從外院得到的消息。
「我佑」劉纖纖整日憂思過度,形容枯槁。
梁佑亦是躊躇不得志。
不值錢的情詩一封封送來,整日流連於酒色。
當然了, 他沒錢, 都是下面的人請的。
時間長了, 後院多了許多不知來歷的女人。
婆母興許對她們抱著希冀。
然而勞心空等兩年,氣得撒手人寰。
梁柏最後遣散後院,辭官來到阜城。
阜城前夜下了場雨, 梁柏下車不慎跌倒。
折騰幾日,還是沒能挺住。
佑兒趕去斂屍。
我唏噓不已:「還好孩子們都成了家,不然白白耽誤婚事。」
(完)
"我娘被賣進青樓的時候,肚子裡面已經有了我。 她怕被發現,用束胸狠狠勒著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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