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手上挽了個劍花,對著宋回舟刺個了穿心。


 


「我一直想做高高在上的仙子,是因為我自小受盡凌辱,連名字都不配擁有,世間蓮妖,我的蓮心最苦,宛如毒藥。」


 


我沒忍住,又多捅了宋回舟幾下。


 


「現在看來哪怕成仙,不過是換個地方為奴為婢,倒不如做個野地小妖,欺我者S之,辱我者屠之,痛快!痛快!」


 


天空中響起一聲雷公的厲喝:


 


「雲棲仙君,你還在猶豫什麼!發號施令,天雷既來!」


 


雲棲?仙君?


 


原來!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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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果然!


 


點化我成仙,追著我數十年,求我尋找南疆術士的人。


 


都是雲棲。


 


16


 


天罰將至,我被雷公帶到寒山寺山下的無人之處受刑。


 


帶著幽冥寒氣的藍光天雷劈了下來。


 


雲棲仙君褪去偽裝,露出本來姣好的面容,如神明般擋在我身前:


 


「不可!」


 


天雷落下之際,我用術法推他離開。


 


雲棲緊緊護住我:


 


「別動,你重傷未愈又費盡心思救人,小蓮花,你能不能乖一些?」


 


我將蓮花劍喚出。


 


蓮花劍上的劍氣擋在我們之間,雲棲想要近身。


 


受刑天雷的結界將我籠罩進去。


 


「雲棲,這本就是天命給我的責罰,我已犯下傷人之過,此生再無緣成仙,如今哪有讓你替我受過的道理,更何況我心悅你。」


 


17


 


天雷一道一道劈在我身上,血染紅了衣衫。


 


雲棲在結界外用盡全力想衝進來:


 


「小蓮花,你剛才說什麼?我雲棲可不想要一個S人的喜歡,你若是今日S,我必追到黃泉地府,問個明白。」


 


我壓下喉頭腥甜的血氣:


 


「仙界有什麼好,雲棲,我若是S了,你回你的寒山寺,在你禪房外種朵蓮花,她若沒有成仙的慧根,你便日日為她澆水,可好。」


 


兜兜轉轉,我那幾百年悽苦慘淡的妖生,斷不能讓她受了。


 


在西湖時,一條成精的老鯰魚聽說我未入花界萬花冊都要欺凌我一番。


 


青蛇從我身邊遊時,也要用尾巴尖掃我一臉水。


 


他們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沒名字的花妖世間萬萬千千,掐S我們如捏S一隻螞蟻。


 


我想要成仙,想要打遍天下無敵手。


 


哪怕身在淤泥裡,我也要從他們的犬牙中活下來。


 


我不想坐井觀天,總在好奇西湖之外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是雲棲路過時,給了我希望:


 


「你頗有仙緣,想不想成仙?」


 


那日,他一身天青色罩袍,半散落的頭發迎著西湖的風拂過我的花瓣。


 


我垂著腦袋:


 


「隻有入了花界萬花冊的花妖才有資格參加仙界考試,我入不了萬花冊。」


 


雲棲笑如春風:


 


「眾生平等,無名花妖也可以成仙,但你要先修成人形,我們來做個約定。」


 


這句話如同暗夜裡指引我的火炬,我費盡心思,沒日沒夜地修煉。


 


懶怠的青蛇躺在我身旁:


 


「小蓮花,S了這條心吧,你再怎麼樣也成不了仙的,像我素貞姐姐,人家修煉一千年才得菩薩點化,結果最後成親生娃去了,所以成仙這條路上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我不信,搖搖頭:


 


「可,我就是想試試。」


 


試試就試試。


 


我花了五百年修成人形,嘗過無數辛酸。


 


第一次遊蕩人間,化身孩童時遇見了雲棲。


 


時光是味良藥,也是味苦藥。


 


我將雲棲的樣貌刻進心裡,記掛了五百年。


 


再遇見,他是個普通的捉妖僧。


 


我隻好裝成孩童抱著他撒嬌,賴在他的禪房裡住了月餘。


 


這輩子,誰不貪戀生命中日光般耀眼的人,渴望他身上的那點光。


 


我化了人形,跟著青蛇白蛇學做人,連紅塵的情欲凡心也學到七八分。


 


我戀慕雲棲,因為我想成為像他那樣耀眼的人。


 


18


 


最後一道天雷將落時,我覺得自己大限將至。


 


隻要再來這一下,我必灰飛煙滅。


 


幽藍的天雷兜頭劈下,我閉上眼,含恨地笑:


 


「若我活,我必踏遍瀛洲,方丈,蓬萊,鬧上天界南天門,問一問是非對錯,公道人心。」


 


額間有滾燙的霧氣,雲棲留在我額間的血化成蓮花狀。


 


生生擋住最後一道天雷,化成灰燼。


 


那是道分身術法。


 


結界外的雲棲嘴角流出一道血痕,露出一個笑:


 


「不必謝我,是你自己剛才說你心悅我,我的分身可不想失去他的仙侶。」


 


19


 


天雷之刑需要找一處靈氣復蘇之地療養,而寒山寺後的思過崖便是方圓百裡,靈氣最足之地。


 


雲棲將我抱在懷裡,往山上走:


 


「忘了告訴你,天君派我下凡歷劫,尋找魔君的蹤跡,我私下特意保留神識,那年街巷初見,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當年西湖初見時,我隻當是一句戲言,沒想到你居然真的走到今日,我戀慕你的堅毅果敢,善良至純,日後,我自願追隨蓮花大仙。」


 


當年我為報恩,匆匆一別,害雲棲在思過涯受罰。


 


雲棲連日都想不通自己當初怎麼就點化了這麼一個小妖精。


 


山路不好走。


 


我在他懷裡依偎著:


 


「天下之大,何處尋不到一個養傷之地,雲棲,我是妖,入不了佛寺。」


 


「不用怕,你有佛心,天道能在裴大枉S時降下暴雪,說明它不瞎。」


 


說話間,寒山寺四十八捉妖僧擋在前路,一個個提著禪杖。


 


領頭的是雲棲的師叔:


 


「雲棲,你帶妖上山,可知罪!」


 


雲棲將我放下:「妖也是眾生,何況她差一步就能成仙。」


 


師叔氣不打一處來:


 


「雲棲,你是寒山寺最出色的捉妖僧,如今你若帶著她再上前一分,各位師叔可都要出手了。」


 


「師叔,我若執意與她在一處呢?」


 


兩旁松柏隨風搖曳,通往寒山寺的石階上站滿了人,放眼望去都是在武力榜上名列前茅。


 


雲棲朝我招招手:


 


「蓮花大仙,信不信我打遍天下無敵手?」


 


在凡界不能動用術法,雲棲的手停在半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灼灼。


 


「我信,因為你說,此後要和我在一處。」


 


我化成一株蓮花,落入他袖中。


 


雲棲的師叔們沒打算放過他,招招下S手,好在未拿收妖那套術法對付他。


 


他們手持戒鞭,狠辣無比。


 


不知是從哪一道臺階開始,雲棲再也沒站起來過。


 


他跪著,爬著,護著我,直到望見寒山寺的大門。


 


日暮時分,寺廟的鍾聲一道一道敲響在我的心頭。


 


雲棲昏S前,對我說:「你渡人,我渡你,才算對得起你的善良至純。」


 


20


 


雲棲昏迷月餘,高燒不退。


 


和尚們怕他真的圓寂,遵他意願將我種在寒山寺的小池塘裡。


 


寒山寺地處絕佳,集日月精華,日日有人上香誦經。


 


這群和尚肯定不知道,池子裡的烏龜都早已成了精。


 


太可笑了。


 


他們立誓阻妖捉妖,S盡天下妖。


 


怎麼會想到自家廟裡的烏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耳濡目染,居然也學他們參禪悟道,小有所成。


 


就如我面前的這隻烏龜老兄,對著我展開了七天七夜的心得分享。


 


我大為所動,為一句佛經的解意和他辯上八百回合,吵得不可開交。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怎麼可能是不讓人愛呢?」


 


「若沒有愛,何來普度眾生,神愛世人之說?」


 


「……」


 


「大道由愛生,小愛滋養下才能孕育出大愛的種子。」


 


一道男聲如劈開混沌的盤古之斧。


 


我靈臺清明,是雲棲。


 


不知何時,他就在一旁抄寫佛教。


 


我化成人形,扯住雲棲的衣袖嗔怪:


 


「雲棲,你聽他在詭辯。」


 


雲棲點我的額間笑:


 


「小心點鬧騰,你的傷還沒好。」


 


他手中抄錄佛經筆尖的墨跡還沒幹透。


 


我無意間瞥見紙上赫然一朵盛開的蓮花。


 


大名鼎鼎的雲棲大師,居然在開小差!


 


察覺被我發現,他耳尖騰地紅起來:「有人來了。」


 


我急忙化成蓮身,回到池子。


 


住持說,佛門禁地住著一個女子多是不雅,不許我見外人,也不許雲棲再下山。


 


這是寒山寺做出的最終讓步。


 


21


 


腳步聲紛至沓來,果真是有人來了。


 


一個穿雲錦袍的俊俏男子懷裡抱住一糯米團子,還不忘提醒身旁的女子:


 


「娘子,當心臺階。」


 


一家三口走近,我看清女子的臉,竟然是裴清姑娘。


 


她領著夫君和孩子跪拜雲棲身前的羅漢身:


 


「佛祖保佑,我今日帶全家來此還願,跪拜一寺內佛像,求保佑蓮花大仙事事順心。」


 


裴清離去後,我迫不及待化成蓮身。


 


見她尋得良人,孕有一女,當是大吉大利的命格。


 


我不由欣喜,扯住雲棲的衣袖:


 


「雲棲,她如今當真幸福美滿。」


 


雲棲比我高出一頭,他折下柳枝拂我的發頂:


 


「小蓮花,你日後福澤無量。」


 


22


 


因為宋回舟在歷劫時,被我刺S。


 


司命星君手中屬於他渡劫話本裡的其他人物都莫名其妙地發生了改變。


 


大家好似都忘了有宋回舟這樣一個人。


 


……


 


裴大還跟著商隊四處奔波,隻是逢人就說,自己家裡有個喜歡吃荔枝的美人妹妹。


 


裴清上香時,把這件事說給菩薩聽:


 


「菩薩,我哥大概是瘋了,我最討厭吃荔枝,他日日說自己妹妹喜歡吃荔枝。」


 


我聽寒山寺的小沙彌講起,心下一暖,裴大口中喜歡吃荔枝的美人妹妹,好似在說我。


 


後來,寒山寺的香客之間瘋傳一件怪事:青樓花魁許香凝與南疆月鹿國的第一舞者鬥舞,大獲全勝。


 


許娘子被月鹿國國君特邀入都城表演。


 


最終,得了瀟瀟灑灑的自在身,名動大江南北。


 


她本就是天生的舞者。


 


哪怕是身如浮萍,自當自己跳出牢籠。


 


沒了宋回舟,她不再是誰想娶又礙於身份卑微不敢娶的娼妓。


 


她呀,是受百姓們追捧,一舞傾人城的許香凝。


 


23


 


一切好似塵埃落定,又是一個雨夜,雨打芭蕉。


 


我傷病發作,蜷縮在雲棲懷裡。


 


他從前殿上香回來,祈求我早日康復,回來和我絮絮叨叨說起這些凡塵事。


 


他的身子溫熱。


 


傷病發作過後,我趴在那不肯起身。


 


「雲棲,你像一塊暖玉,摸起來讓人心情愉悅。」


 


「不可無禮,你身上有傷。」


 


我停手,望向他一向泛不起漣漪的眼眸。


 


「我可是個女妖,修煉多年的高僧對我來說大補!」


 


他依舊一副冰塊臉。


 


我泄了氣:


 


「改日,我定向別的花妖學學魅惑人的功夫。」


 


雲棲忍不住笑出聲,挑起一旁的袈裟遮了門窗,欺身:


 


「佛門禁地,先學學噤聲。」


 


我會隔聲術。


 


我就是會忍不住出聲。


 


夜裡,四四方方的屋子,梁上燕子垂頭偷看。


 


24


 


傷病好了大半,我便動了下山的念頭。


 


清晨,寒山寺的鍾聲一道道敲擊著我的心。


 


我此生有過裴大這樣的哥哥,雲棲這樣的神仙眷侶, 也算幸福美滿過。


 


我拜別寒山寺的方丈:


 


「小蓮花,叨擾佛門禁地已久, 感恩方丈收留之心,如今離去,求您莫要怪罪雲棲, 畢竟是我用一顆思凡之心,毀了他一世修為。」


 


方丈嘆息:


 


「雲棲說,你傷了仙人之子,寒山寺是西天佛祖之地, 留在這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何況天下之大, 你又要走到何處?」


 


「聽聞蓬萊、方丈、瀛洲這三座仙山連接著通天之路,我想要去尋找三座仙山,上天界,為姑蘇城內枉S的女子要一個說法。」


 


「小小花精, 你想去要什麼說法?」


 


「凡人不是他們神仙歷劫的炮灰,凡人不是蝼蟻, 他們沒有罪,強迫他們犧牲的人才有罪, 那些仙人整日遊玩逍遙, 不管凡人S活, 我想問,憑什麼仙君的兒子就可以濫S無辜, 憑什麼魔界的魔君可以在凡界興風作浪,憑什麼花界要歧視無名小妖。」


 


該來的總會來。


 


宋回舟在凡界被我S過一回, 回了仙界必定找我麻煩。


 


寒山寺有恩於我,雲棲說我有佛心,佛祖的金光護佑我這些時日。


 


可是蓮花大仙,不可能一輩子做縮頭烏龜。


 


何況那禿頭術士不知還是否在禍害人間。


 


寒山寺下。


 


我提著蓮花劍, 登上艄公的渡船,一掀開簾子,便落入一人懷裡。


 


那人穿一件天青色的罩衫,半披的長發如春風拂過我的面。


 


雲棲仙君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仙君也好,捉妖僧也罷,你喜歡什麼, 我便是什麼。」


 


宋家和裴家隔著一道山牆,兩家貧苦時,互幫互助。


 


「(為」我無可奈何地收回手中抵住他脖頸的蓮花劍:


 


「也好,畢竟你飯做得不錯,活幹得也不錯。」


 


我知道, 我的步伐不會因為他而停止。


 


都隻不過是蜉蝣撼樹, 可若是萬千蜉蝣一起呢?


 


我總想試試!


 


一輩子太短,一輩子又太長,總要和有意思的人做點有意思的事。


 


歷史會由誰書寫?我想,會是你, 會是我。


 


遲早有一天,我要登上瀛洲、方丈、蓬萊,尋找通往天界的大門。


 


我不想成仙。


 


我想做個頂天立地的妖。


 


為自己和芸芸眾生討一個公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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