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趁著她們沒反應過來,我趕緊往外跑去,生怕她們還留了其他招數。


 


小柳兒站在鋪子門口眼巴巴地望著,還抱著我剛剛遞給她的衣物。


「外面日頭這般大,怎不進去等?」


 


我氣喘籲籲地問她。


 


「我......我擔心你。」


 


話音剛落,小柳兒就哭了出來:「我怕他們又為難你,我怕你回不來。」


 


「梨兒姐我們走吧,你不是要去找六婆麼?我們這就走吧。」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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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就走。


 


我們收拾好行李,搭著最後一輛牛車搖搖晃晃地往縣城趕去。


 


落日掠過林梢,飛鳥齊齊奔向樹林。


 


今日是我的生辰,隻是無人記起。


 


整整十九年,這是我第一次離開長寧鎮。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我想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日子平淡無虞便好。


 


這世間種種,唯有我努力地活著才有希望。


 


才能走出屬於我的一條路來。


 


14


 


轉眼入秋,六婆的身子已經好多了。


 


我這才和小柳兒出門物色起了新的鋪子。


 


寧安縣比長寧鎮熱鬧多了。


 


東西兩市人來人往,有些攤子還能一直開到了宵禁。


 


據說是新上任的縣令大人剛剛頒布的政令。


 


六婆見不得我們整日在街上晃悠,親自出手了:「你們都將整個寧安吃遍了,一家鋪子還看不下來麼?」


 


她將手裡的地契遞給我。


 


我一怔:「買不起。」


 


六婆沉默一瞬:「不是讓你買,是讓你看看這位置如何?」


 


我努力回想這幾日在街上經過的地方,終於——


 


「好的很啊,這附近的攤子都可擺到宵禁,那我豈不是也可以……」


 


「租金三十兩一年,可還行?」


 


我張了張嘴:「六婆,這不能又是您的鋪子吧。」


 


「不是我的。」


 


我眉頭一皺,感覺事情不簡單。


 


可東市最便宜的鋪子也不可能用三十兩就能租到。


 


「是我女兒的。」


 


......


 


就這樣,阿梨餛飩鋪又開上了。


 


比在長寧鎮的時候更受歡迎,賺得也更多了。


 


不過半年時間,我就賺足了二百兩銀子。


 


我又跟六婆借了一百兩,咬咬牙買下了西市靠近城門的一間店面。


 


地段不算好,但總算是一個屬於我自己的落腳之處了。


 


本來小柳兒還擔心會無人來吃,連食材都不敢多備。


 


結果那些老顧客聞風而來,我這兒竟成了西市最熱鬧的地方。


 


隻可惜安穩日子沒過上幾天,蒼蠅聞著味兒就來了。


 


一大早我就帶著張婆出門採買了,回來時爹娘帶著林越風已經訓上了店裡的伙計。


 


「風兒啊,你看看這鋪子,到時娶親之時誰不高看你一眼?」


 


「可不是嘛,阿娘,若是學堂裡那幫人知道我在縣裡有這麼大的鋪子,誰還會瞧不起我念書不行?」


 


「這件事阿爹給你做主了,等林梨回來就讓她將這鋪子給你。」


 


......


 


小柳兒站在最前面,怒斥他們不要臉。


 


林越風眼睛一瞪,臉上露出令人作嘔的邪笑:「小丫頭片子還敢說你小爺的不是!到時候林梨回來我就讓她把你送給我!」


 


小柳兒氣不過,一腳踹上了他的命根子:「離你姑奶奶遠點!」


 


林越風哪裡肯吃這個虧,隻一瞬間幾個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桌上的茶杯碗筷摔了一地。


 


我站在門口連連冷笑,轉頭就去縣衙擊鼓。


 


15


 


我要狀告林鐵山一家多次N待次女,如今還想謀取次女財產,逼女為妾!


 


「狀告父母是為不孝,你可還要繼續?」


 


我垂著頭跪在堂下,聲音清亮如寒刃:「非告不可!」


 


「梨姑娘,你今日求什麼?」


 


「求……求大人為我另僻戶籍,與林家恩斷義絕!」


 


哪怕戶籍裡隻有我一人,我亦可以加上小柳兒,甚至是大黃。


 


比起林家人,他們更像是我的至親。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甚至沒聽到上坐之人喚了我一聲梨姑娘。


 


爹娘與林越風被押到衙門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嘴上還嚷嚷了一路:「我們隻是在自家鋪子鬧事怎能算鬧事呢?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我女婿可是陸典史!」


 


看到我時,他們突然就噤了聲。


 


阿爹瞪了我一眼,故作生氣:「我和你阿娘還到處找你呢,原來你在這兒啊。」


 


驚堂木一敲,縣令大人問他們是否認罪。


 


他們自然不認。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何過錯。


 


「青天大老爺啊,我這個當爹的教女兒做人不是天經地義麼?哪能說是N待呢?」


 


「是啊大人,林梨是民婦最心疼的女兒,捧在手心裡都怕她化了,N待二字該如何說起呢?」


 


「縣令大人明察,我阿姐都能將鋪子開到縣城裡,也是多虧了我阿爹阿娘,她這是忘恩負義啊大人——」


 


「那你們覺得本縣該如何罰她?」


 


縣令大人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語氣不善地打斷了林越風的話。


 


阿爹趕緊接過了話茬,在我一旁跪下:「林梨今日狀告親生父母,實在丟我們林家的臉。」


 


「大人不如先打她二十大板,讓她長長記性!也讓這些女子看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是自古以來的鐵律!」


 


「再將她名下的鋪子記到我兒林越風名下,還有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她做主!」


 


我狠狠閉上了眼,心裡一陣悲戚。


 


年幼時,很多東西由不得我選擇。


 


我就連活著是為了什麼都不知,往往陷入茫然。


 


遇到六婆後,唯有她心疼我這一路走來不易。


 


昨日她還在同我說,這世間疾苦萬千,女子能活著已是上上籤。


 


可這樣任人魚肉也算上上籤的話,要這籤又有何用?


 


「來人!將林家父子拉下去各打四十大板,趕出去今生今世不得踏入寧安縣城。」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忍不住抬起了頭。


 


視線相撞,這不是……這不是當初借住在我家的徐兆安麼?


 


他就是如今的縣令大人?


 


「至於林梨,遷出林家戶籍,另僻一本。」


 


徐兆安看著我,目光灼灼,格外珍重。


 


「大人冤枉啊!你問問這賤人可有證據?可有證人?」


 


「我們就是證人!」


 


我驀地回過頭。


 


六婆、小柳兒、阿香姨,還有與我住在同一條巷子裡的王嬸和何家嫂子……


 


她們都來了。


 


「阿梨都十四歲了,還被這林家當家的扇了一臉血跑來尋我救命啊!」


 


「天可憐見的,有一年冬天我經過林家門口時,阿梨小小的就跪在院子裡,肩上的雪都有一寸厚了。」


 


「林家人來找梨兒姐就是要錢,不然就是去給人當妾,這都是我親耳聽到的!」


 


......


 


她們細說著我承受過的苦難,可我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隻看到陽光鋪撒在她們身上,泛著淡淡的光。


 


至此,我與林家, 再無瓜葛。


 


16


 


又過了幾日,長寧縣傳來消息。


 


陸昭和林翩月雙雙落獄。


 


前些日子陸昭為了林翩月的事與衙門的同僚交惡。


 


徐兆安隻不過是多問了幾句, 他們便知無不言。


 


他手握陸昭的把柄,要替我出口惡氣並不難。


 


可沒想到等他細查起來, 陸昭竟在錢員外這一案中幫林翩月偽造了不少證據。


 


就為讓林翩月免受牢獄之苦,脫離錢家。


 


還有兩年前林越風在書院打傷了人, 也是陸昭教林越風如何逃避罪責。


 


而林翩月因和陸母發生爭執, 失手將人推倒。


 


陸母便再也沒站起來了。


 


我逃走後, 陸昭要納其他人為妾。


 


她便開始有些瘋瘋癲癲,如今入了獄更是發了瘋似的天天要與陸昭同歸於盡。


 


連看守的獄頭都受不住林翩月這般扯著嗓子吵鬧。


 


不過三日,陸昭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人不人, 鬼不鬼。


 


林鐵山挨了一頓打,回去沒多久就中風了, 癱在床上嗚咽作響,不能自理。


 


林越風也好不到哪裡去。


 


當日受完杖責, 林家夫婦舍不得他吃一點點苦,專門僱了牛車給他躺著。


 


結果半路牛車翻了,正好壓住了林越風,那雙腿算是徹底廢了。


 


剩下我那阿娘, 哭天喊地還要照顧兩個廢物。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我正同小柳兒在院中翻地。


 


她說得可起勁兒了, 而我隻當一陣風吹過耳邊。


 


心裡未曾掀起半點波瀾。


 


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徐兆安竟帶著聘禮和媒人來尋我了。


 


他站在臺階下, 一雙眼睛霧沉沉的:「梨姑娘, 我是來提親的。」


 


「當日你收留我, 又贈我銀錢趕考, 大恩大德我一刻都不敢忘記。」


 


我大大方方地將門打開, 笑道:「徐大人果然是知恩圖報,有父母官如此是百姓之福。」


 


「可這不過是幾兩銀子,不值得大人如此放在心上。」


 


徐微微皺起眉頭, 忍不住上前兩步:「可是——」


 


「徐大人, 所謂恩情恩情,你要分得清什麼是恩什麼是情。」


 


「我對你並無意,你對我也未必有情,若是你真想報恩, 不如多給我點銀子。」


 


「想來如今你也不缺銀子吧。」


 


話已至此, 他是聰明人,自然能聽明白。


 


「好。」


 


他的語氣有幾分失落。


 


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很多人喚我一聲林姑娘, 也有人喚我一聲林二姑娘。


 


唯有他總是梨姑娘梨姑娘地喚我。


 


徐兆安是懂我的。


 


因為隻有梨是我名字裡獨一無二的字。


 


可再坦蕩的開頭日後難免會有崎嶇。


 


時而三言兩語地捉摸,時而小心翼翼地揣摩。


 


到頭來怕是蘭因絮果。


 


......


 


徐兆安走後,看熱鬧的人便散了。


 


我坐在臺階上, 撐著臉發了會兒呆。


 


我氣急反笑,胸口疼得發緊:「我都讓了小半輩子了,你們告訴我還要讓多久?」


 


「天我」小柳兒還是沒忍住, 氣得頭上的銀釵都在晃。


 


「怎能拒了他?」


 


我故意順著她的話說道。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我不想他為了這一點恩情日後追悔莫及,亦不想自己為了這一時的心軟搭上一輩子。」


 


若我與他彼此喜歡, 這情意還能長久些。


 


隻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徐兆安以後會遇到更適合他的女子, 到時這份恩情能起幾分作用。


 


誰都不知道。


 


「好啦!」


 


我拉著她坐在我身邊,手指著不遠處的角落:「你看那是什麼?」


 


「花?」


 


「不,那是草。」


 


正如幾年前, 我坐在林家門口那長滿青苔的臺階上。


 


當時我看的並非那寥寥幾朵的野花。


 


而是一旁被風吹倒又直起腰來的勁草。


 


我行其野,長於天地間。


 


天高海闊,決不受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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