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對於隻有犯官家眷,才會被發落去犒賞三軍的軍妓之流,謝晚凝更是連聽都沒聽過兩次。


  房門被推開,劉曼柔出現時,已經穿戴齊整,一身半舊的冬衣,很符合時下的季節。


  隻是身上的傷能靠衣裳遮住,面上的傷卻遮蓋不了。


  額頭有一塊青紫,眼睛腫如核桃,甚至唇角都有傷。


  陸子宴掃了眼便眉頭微蹙,已經有些後悔讓人進來。


  謝晚凝卻久久挪不開眼。


  跟初見時那一身素裙顧盼生姿的女人完全不同,本該是最嬌媚的年紀,她卻已經形容枯槁,雙頰瘦到有些凹陷。


  絕望空洞,毫無人氣的眼神讓她見到都忍不住頭皮發麻。


  難以想象,受了怎樣的折磨,會讓那樣一個鮮嫩的女人,短短時間裡,成為這樣的慘狀。


  還有,她身上的傷……


  被鳴劍從接客營帳帶出來的劉曼柔,在謝晚凝的注視下,緩緩眨了眨眼。


  終於認出面前人是誰。


  “謝姑娘!”她雙膝一軟,撲通跪下。


  “賤婢知錯了,當日都是賤婢的錯,賤婢不該喚您姐姐,不該害您跟世子爺起爭執,世子爺跟賤婢沒有半分關系,他心裡隻有您一個,待你一片真心,賤婢已經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劉曼柔一連磕了好幾個頭,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急聲哀嚎:“求您大發慈悲,饒賤婢這回吧!”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那粗啞到刺耳的嗓音驚的謝晚凝赫然起身,雙眸忍不住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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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連喉嚨都受了傷!


  要知道,劉曼柔原本的聲音可是正宗的吳儂軟語,聽著骨頭都能酥半截。


  而現在,這樣一個從頭到腳,無一不嬌柔美豔的女人,已經沒有一處好地方。


  徹底廢了。


  謝晚凝有些驚懼的往後了半步,陸子宴蹙著眉,對鳴劍使了個眼色。


  後者見狀,扯過劉曼柔的胳膊,就要將人帶出去。


  劉曼柔哪裡會放過這個機會,她急切的膝行幾步,欲抱上謝晚凝的大腿求情,可還未靠近,就被陸子宴抬腳踢翻一旁。


  “滾出去!”


  他一腳踢的不輕,劉曼柔卻強撐著沒有失去意識,被鳴劍拖拽起來時,她還在看向謝晚凝,眼見求饒不成,還要被帶回那個魔窟,眼裡再也忍不住冒出濃烈恨意,嘶聲尖叫起來。


  粗啞的嗓音本就刺耳,叫喊起來更讓人覺得悽厲可怕。


  鳴劍一手斬在她的後頸,跪地請罪。


  陸子宴擺擺手。


  鳴劍將昏迷的劉曼柔帶了出去,扛起人時,面上還閃過清晰可見的嫌棄之色。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從劉曼柔進來,到昏迷要被帶出去,加起來都不到半柱香的時間。


  等謝晚凝從驚駭中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被擊暈。


  見鳴劍要把人帶走,她下意識道:“等等!”


  “你要帶她去哪兒?”


  鳴劍頓住腳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去看自家主子的臉色。


  “去她該待的地方。”陸子宴道:“這是挑釁你的懲罰。”


  軍妓能待什麼地方。


  左右不過是妓營了。


  用這樣的手段懲治一個女人,卻說是為了她。


  謝晚凝心口沉悶,又驚又怒。


  “你是不是認為我恨劉曼柔,所以見到她這樣的慘狀,會覺得心裡痛快?”


  這樣的處境,對於劉曼柔來說,或許還不如死了。


  可他卻要折磨她的肉體,打斷她身為人的所有尊嚴,讓人生不如死。


  “你想錯了,”她的聲線因為壓抑而緊繃,“同為女子,我隻會覺得你可怕。”


  陸子宴面色一變。


  “對這樣心思不正的女人,你也不忍心?”


  他伸手想握住她的胳膊,被急急避開後,咬牙道:“我又做錯了對嗎?你是不是又要給我扣上什麼罪名,避我如蛇蠍。”


  謝晚凝道:“她再心思不正,你可以直接處死。”


  “忘記她都對你說了些什麼嗎?”陸子宴冷笑:“她不是愛伺候男人,我投其所好,讓她伺候個夠,有什麼錯。”


第141章


謝晚凝被這樣的話震在當場,瞳孔漸漸放大,滿是不可置信。


  他究竟把女人當什麼?


  陸子宴受不了她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蹙眉道:“早知你對這個女人都心慈手軟,我就不該讓你見她。”


  他大手一揮,目睹兩人爭執的鳴劍如蒙大赦,迅速扛著人走了出去。


  房門就要被再次合上,門外卻響起一道清麗急促的女聲。


  那聲音讓謝晚凝回過神,抬眼就見一個女人避開鳴劍阻攔跑了進來。


  一個照面,謝晚凝就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這大概就是裴鈺清所說的,陸子宴給他下的美人計裡的美人,那位同她長得很像的表妹了。


  果然長得很像。


  乍然看見一個跟自己像了六成的人,謝晚凝視覺有些受到衝擊。


  陳曦兒也是這樣,原本正欲軟倒的膝蓋都站直了,看著謝晚凝呆了一呆。


  反應過來後,她面露疑惑,試探著喚了一聲:“表姐?”


  謝晚凝一怔。


  “您一定就是謝家表姐吧,”確定身份後,陳曦兒面色一喜,急切道:“求您救救我!”


  上來就是求救,地點又是軍營。


  謝晚凝腦子仿佛被重物撞擊了一下,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陸子宴這是改行做老鸨了嗎?


  專門往軍營裡丟女人?


  她緩緩轉頭,看向一旁的人。


  都不需要說話,隻一個眼神,就讓陸子宴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面色頓時一黑,“不是你想的那樣。”


  即便陳曦兒打小就學看臉色,也沒辦法揣摩謝晚凝這會兒想的什麼,還以為她誤解了自己跟陸子宴的關系,急忙想要解釋一番。


  陸子宴一個冷眼過去,喋喋不休的陳曦兒滿臉惶恐,生生閉了嘴。


  見狀,謝晚凝心裡打了個突。


  想起了裴鈺清說的,陸子宴中藥時,房裡進了兩個姑娘。


  看他這樣不把女人當回事的模樣,確實做得出夜御二女的事來。


  陸子宴哪裡能知道她這會兒都把自己想成什麼樣了,偏著頭認真解釋道:“她在這兒,是因為我打算派人送她回青州,並沒有讓她勞軍。”


  他當日將人收下,是準備給那老男人用的,現在既然盤算落空,當然將人哪裡來的送哪裡去。


  吃一塹長一智,陸子宴早就下定決心,今生絕對不能留任何女人在身邊,讓她誤會一絲半點,影響他的追妻大計。


  介於劉曼柔的事,謝晚凝對他的話實在存疑,她看向自己這位遠房表妹。


  見她目光看過來,陳曦兒雙膝一軟,柔柔跪下,未語先落下一行淚,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又膽怯的看了眼陸子宴,一連驚懼。


  這樣一幅作態,讓陸子宴的臉竇然沉了下來。


  謝晚凝看的更是眉頭微蹙,“他說要送你回家,是真的嗎?”


  “陸大人所言非虛,隻是曦兒不想回去,”陳曦兒柔聲哭道:“曦兒生母已不在世上,陳府也不再是我的家,一旦回去……”


  她不知道今日朝堂發生的事,陳家很快就要家破人亡,隻單純想到自己回家後,面臨的局面,就滿臉駭然。


  “像我這樣被貴人退回去的姑娘,落不到好下場的。”


  陳曦兒渾身發顫,涕淚橫流,不再顧忌自己嬌柔的姿態,哭的毫無形象。


  “最好的結局,便是父親還認我是陳家女兒,將我以陳家女的身份重新送人做婢做妾。”


  隻是這回送的就不一定是什麼樣的龍潭虎穴了。


  “更有可能是,父親嫌我無用,籠絡不住貴人,將我丟進陳家後院,跟那些被養在府上的瘦馬一樣,等府上來客人了,招去侍奉床榻。”


  說著,她抽泣了一下,“我的三姐就是被退回後,成了府裡待客所用的家伎。”


  此番話說完,室內靜默下來。


  除了陳曦兒的抽泣聲外,一時之間沒人開口。


  門外扛著劉曼柔的鳴劍和陸子宴在青州待了幾月,早知道陳穩是個什麼貨色,可謝晚凝仿若在聽天書。


  她的姨母,是曲城侯府庶出姑娘,就算生母出生低賤,導致血脈存疑,沒有上鄭氏族譜,但當時必定也是以貴妾的身份出嫁的。


  陳曦兒哪怕是庶出,那也是正正經經的陳家姑娘,竟然會害怕自己淪為府上待客的家伎?


  真的會有父親,送自己親生女兒給人做妾不夠,還要安排成為侍奉床榻的妓女之流?


  謝氏一脈祖籍在襄州,是傳承千年有餘的世家大族,家風清正,滿門玉樹,謝晚凝父兄都是清風出袖明月入懷的君子。


  而京城各那些世家,不管內裡骯髒成什麼樣,面上也得維持出幹幹淨淨的模樣,這樣蠅營狗苟的事,總是叫人不齒的。


  所以,這是謝晚凝頭一回聽聞身為高官的親生父親,讓親生女兒做妓女宴客的荒唐事。


  就算天下將亂,禮義廉恥的束縛力不再那麼有效,女子地位會越來越低,可這未免也太離譜了。


  “這樣的人渣終究是少數,別放在心上,”


  陸子宴走近,本想拍拍她的肩,可手才抬起,又頓住,隻道:“陳穩貪贓枉法,罪大惡極,陳家滿門都跑不了,最遲明年開春,青州不會再有陳氏。”


  跪倒在地的陳曦兒聞言赫然抬頭,眼神亮的驚人,希冀道:“陸大人此言當真?”


  聽見陳家要出事,她半點沒有擔憂,全是激動。


  陸子宴沒有理會她的話,隻是垂眸看向謝晚凝,“晚晚,你想救她嗎?”


  他想著,以這個姑娘的心軟,估計對這個便宜表妹又要動惻隱之心。


  謝晚凝沒有說話,她想到了鄭氏曾提起過這位遠嫁青州的庶妹。


  在閨閣時期,鄭氏作為家裡嫡長女,同底下庶出的姊妹的待遇自然不同,平日裡基本上見不著面。


  但她對那個庶妹卻留有印象。


  因為比起嫡親的妹妹,這位庶妹同她長的更為相像。


  也正是因為如此,曲城侯老夫人對這位生母卑賤的庶女格外不喜,怕她在京城影響女兒的名聲,及笄後就草草將人嫁了出去。


  結果送入了虎穴,被磋磨致死,所生的女兒也要接受新一輪的磋磨。


  而她的女兒,跟自己又長的極其相像……


  她久久不語,陸子宴又道:“陳家的案子牽連甚大,你不能收留一個罪臣之女在身邊,謝家也不能留。”


  “曦兒不敢奢求庇佑,隻要放我離開就好,”


  陳曦兒按捺不住插話,急急磕頭道:“我會遠離京城,遠離青州,隱姓埋名,昨日種種隻當一場夢,從今往後,重新來過。”


  謝晚凝走過去,將她扶起,看著她嬌媚的臉蛋,道,“世道亂的很,你一介弱女子,能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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