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故意的,每一步都是故意的。
可那又如何,一切是陸子宴自找的,沒人逼他那麼做。
裴鈺清微闔著眼,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現在他們要議親了。
他不能拈酸吃醋,過去的都過去了,餘生隻有他一個。
謝書鄭氏跨門而入時,就瞧見端坐於椅上面潔如玉的青年,兩人都齊齊怔了一瞬。
他們家長子就生的一副好模樣,算是京城世家公子裡的最拔尖的後生,可面前這個……
裴鈺清聽見動靜睜開眼,見了來人,急忙起身,拱手施禮道:“長卿見過謝侯爺,謝夫人。”
“裴世子多禮了。”謝書虛扶了一把,笑著客套了幾句。
等人入座後,又吩咐僕婢上茶。
一口溫熱的茶水入喉,總算定了定心緒,謝書道:“不知裴世子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猜測歸猜測,但問還是要問的。
才坐下的裴鈺清聞言再度起身拱手施禮,直言不諱道:“晚輩心悅貴府大姑娘久矣,此番前來,是為求娶之事,若能得償所願,必定珍之愛之,視若珍寶,從今往後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請侯爺、夫人成全。”
謝書手裡還端著茶盞,話音落下的瞬間,好險沒將手裡的茶灑了,他小心翼翼放下玉杯,臉色難看道:“我家大姑娘今年十六,不知裴世子今年貴庚?”
未來嶽丈問的很不客氣,裴鈺清面色微窘,道:“二十有七。”
第66章
好一個二十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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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書的臉有些發黑,連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道:“那世子可知本候女兒多大,她才十六歲。”
一旁的鄭氏忙用帕子掩住微抽的唇角,頗有些無奈。
她夫君這語氣就好似自家閨女被哪個糟老頭子惦記上了似得。
可明明面前立著的人,儀表出眾,姿態端方,論出身在京城也是數得著的尊貴。
若忽略年紀,絕對是上上好的佳婿之選。
哪裡就有這麼不堪。
裴鈺清聽著未來嶽丈堪稱奚落的語氣也愈發窘迫,好在他來時已經做好準備,聞言,微垂著的頭輕輕抬起。
在謝書和鄭氏的目光下,伸手掀開下擺,竟直直跪了下來。
“不瞞您二位,在遇見令嫒之前,晚輩此生本無娶妻之意,遇見她後,我雖苦惱於年齡差距,但卻更慶幸於自己沒有妥協於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若他早早聽從父母之命,到了年紀便娶妻,那麼在他們初見時,他身側就會有旁的女子陪同。
他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怦然而動,和不由自主的情意。
他慶幸或許是冥冥中的靈覺提醒他,日後他會遇見這樣一個小姑娘,喜她所喜,恨不能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想到那動人心弦的姑娘,裴鈺清心頭的窘迫飛速消散,變得又酸又暖。
他脊背挺直,眼神內斂莊重,聲音輕緩:“晚輩自知年長令嫒許多,除了此事我無力更改外,其他絕不舍得她受半點委屈,我可以對天起誓,若得謝晚凝為妻,此生唯她一人,必待之如珠如寶,若有違誓言,便讓我生生世世受求而不得之苦。”
話音落地,廳內驟然安靜。
就連站在角落,低眉順眼隨侍的奴僕們聞言,都憾然抬頭,更別提謝書、鄭氏夫妻倆了。
他們家姑娘前頭那樁親事為什麼退了?
還不是因為陸家小子,大婚前鬧出的風流韻事嗎?
晚晚自己也說了,她肚量小的很,隻願尋一個同她爹這樣,不納二色,唯有一妻的夫君。
可細數京城高門府邸,哪家郎君不是在十來歲身邊就有了貼心婢女陪床,身邊鶯鶯燕燕都少不了。
年過三十方能納妾的規矩,在勳貴門第裡,也隻有謝家才有。
還是從襄州遷來京時帶過來的家規,就這也隻規定三十歲之前不能納妾而已。
謝書兄弟倆年過三十,依舊沒有動納妾之念,一是為人持正,並不流連女色,二是同妻子感情甚篤,家宅和樂,不願納妾攪了這安寧。
宣平侯府後院幹淨成這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男子本性就是戀色重欲,那些出身良好,錢權皆不缺的世家公子們,還有誰能叫他們壓抑自己本性?
這不是有違人道嗎?
謝書和鄭氏都知道,他們家晚晚真打定主意要尋個,一心一意守著她,還要出身、能力、才貌樣樣都能過得去的郎君。
真可謂難如登天。
夫妻倆對視一眼,皆明白對方心裡的想法。
謝書輕咳一聲,道:“賢侄請起吧。”
裴鈺清依言起身,入座。
鄭氏吩咐僕婢重新斟茶,笑道:“賢侄心意我們已經明了,隻是還有一事……”
裴鈺清恭矜頷首:“您請問。”
既然動了嫁女的念頭,鄭氏一片慈母之心,也沒多跟他客套,直言問道:“京中多年的傳言,是否為真?”
那些傳言可是說沛國公府世子爺活不過三十,他都已經二十有七了……
“三分真,七分假,”裴鈺清溫然一笑,徐徐道:“晚輩自幼體弱是真,但經過多年的細細調理,如今隻有心疾難以根除,您二老放心,心疾隻要不大喜大悲心神激蕩,便無大礙。”
他已經年長她這麼多,若他真活不過三十,又哪裡敢去招惹那個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謝書撫須思忖,久久不語,心裡還是猶豫不決。
心疾可大可小,一有不慎他家姑娘就要當寡婦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還是鄭氏瞥了夫君一眼,以團扇擋著唇,輕聲低語:“不如問問晚晚自己的心意?若她不答應,便是你答應了也無用。”
換言之便是,若女兒自己看中了,他們再拗大概也拗不過。
所以此事,還是他們那嬌嬌幼女的心意最重要。
…………
謝晚凝闔著眼睡的香甜,被爾霞輕輕喚醒。
李媽媽得了命令親自過來,見她醒了,忙不迭湊過去,“夫人吩咐,請姑娘您梳妝齊整,隨奴婢去待客廳一趟。”
剛剛睡醒的人還有些迷糊,謝晚凝緩緩坐直身體,慢聲道:“阿娘有什麼事嗎?”
說著,正待下床的人停住動作,終於醒過神來。
扭頭問:“待客廳?”
李媽媽拿了外衫給她換上,口中應道:“是了,就是待客廳。”
她看向小主子,語帶嗔意:“您也不提前同夫人說一聲,裴世子突然來訪,真叫人手足無措。”
李媽媽是鄭氏陪嫁媽媽,看著兩個小主子長大,雖不倚老賣老,但言語間比其他僕人親近的多。
謝晚凝也並不介意她的嗔怪,聞言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心跳亂了幾拍。
那人動作夠快的,這才打了個盹,就已經稟明她父母了嗎?
既然喊她過去……
那就是爹娘那邊都過關了,要她表態的意思?
謝晚凝一路想七想八,乘著軟轎到了前院。
待客廳的門是開著的,她還未下轎,裡頭的幾人目光都看了過來。
小半日不見,小姑娘又換了身衣裳,一襲桃紅色煙羅裙,頭上簪了支珍珠步搖,一手持美人團扇,一手提著裙角朝這邊走,一舉一動都透著清婉靈動,是一個渾然天成的美人。
多好看的姑娘啊,難怪引得多年都無心娶妻的國公府世子主動下跪求娶。
謝書和鄭氏面上都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得。
裴鈺清卻看的有些晃神,看著小姑娘一步一步俏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喂!”謝晚凝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歪著頭衝他笑道:“回神啦,裴長卿。”
謝書/鄭氏:“……”
裴鈺清恍然回神,察覺自己方才看人家姑娘看直了眼,神情先是微微一滯,眼睫輕輕顫了顫,看著她戲謔的表情,無奈的喚了聲,“晚晚。”
謝晚凝眉梢微挑,唇角彎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歪著臉看他,沒有再出言打趣。
這人臉皮薄,在長輩面前這麼唐突急色模樣,現在能忍住不面紅,都已經出乎她預料了。
她原本還以為,被她這麼調侃一聲,他會恨不得羞憤而死。
他們交流的氛圍若無旁人,眼波流轉間分明有情人的模樣。
謝書心裡咯噔一聲,總算明白了夫人方才的話。
他就說!
明明將人打發了,他們夫妻私下問問女兒心意即可,怎麼就得現在把人喊過來當場問!
原來他家嬌花般的姑娘,不但早就被人惦記上,還已經付諸了行動。
下手夠快的啊,這才退親多久!
瞧瞧,好好一大男人,偏偏做出這麼一副羞赧的表情,真叫人不齒。
謝書心裡憤憤,眼神如刀‘唰唰’地往外刺。
裴鈺清多敏銳的人,瞬間正了神色,不敢再讓自己表現的太過輕浮。
成婚二十餘年,鄭氏對枕邊人了解極深,知道他這會兒正惱自個兒姑娘女大不中留呢。
她何嘗沒有這種心思,但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隻要女兒喜歡,婚後幸福就行。
這麼想著,鄭氏朝女兒招手,“晚晚來。”
她抬手理了理女兒汗湿的鬢發,給額間冒了層薄汗的姑娘打著團扇,柔聲道:“你可知為娘喚你來,所為何事?”
謝晚凝依著母親坐下,眸子落在一旁端坐著的青年身上,笑意盈盈道:“知道啊。”
裴鈺清同她目光對視上的一瞬,就別開臉,藏於袖中的手指因為緊張而緩緩蜷曲。
隻要她點頭……
隻要她點頭,他們的親事……
聽著女兒嬌俏甜音,謝書重重的冷哼了聲,“他上門提親之事,果然是你們私下先商量好了,昨日你不是去了農莊,什麼時候商量的?”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謝晚凝心虛的眨眨眼。
她不擅長對爹娘撒謊,聞言略微頓了頓,幹巴巴道:“在農莊正好碰上了,就商量了一下。”
把婚姻大事,說的這般無足輕重。
這回不止謝書這老父親不滿,就連裴鈺清都有些小小的不開心了。
鄭氏抬起團扇敲了下女兒的額頭,“好好說話。”
她沒有追究女兒同外男是不是私定終身,再談婚嫁,隻是直言發問:“裴世子有意迎娶你為世子妃,你意下如何?”
偌大的廳堂內不自覺安靜下來。
氣氛莫名有些緊張,尤其是裴鈺清。
明明兩人昨夜已經商量好了,可他還是很沒底氣,一顆心似被人用大力攥緊,連呼吸都屏住。
謝晚凝眨了眨眼,緩緩收斂神色,不再嬉皮笑臉,而是鄭重點頭:“我嫁。”
兩個字輕柔堅定。
裴鈺清幾乎要陷進肉裡的手指微松,眼眸中地亮光,熠熠生輝。
顧不得一旁還有兩個長輩,目光堪稱唐突的看著那個姑娘,再無方才進退有度,端方有禮之態。
謝書再度黑了臉,顧不上當事人就在場,開口詆毀道:“他年長這麼多,你瞧上他什麼了?”
謝晚凝默了默,道:“他長得好看。”
謝書一噎,偏偏這個他反駁不了一點,想了想,又咬著牙道:“他還患有心疾,不可大悲大喜,不可操勞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