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刻的它早已變得髒汙，看不清原本的模樣。

滾落的淚珠衝開了香囊上的汙泥，我這才看清那神似鴨子的鴛鴦。

 

8

 

嫁給姜御寒的第五十二天。

 

我們已經有很多天沒說話了，最近的他變得格外忙碌，好不容易有機會和他碰面，我卻被他冰冷漠然的視線定在原地，無法動彈，就連原先準備好的說辭也忘得一幹二淨。

 

倒是姜御寒停下了腳步，轉身走回來，最後站定在我跟前。

 

「何事？」

 

我攥緊了握著食盒的手，鼓足勇氣才敢抬頭看他，「凝兒擔心夫君沒能好好用膳，所以特地來——」

 

話被打斷，連同手裡的食盒也被人掀翻在地，我被嚇得愣在原地，僵直著身子不敢動彈，喃喃：「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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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御寒沉默著離開，在經過我身側時，他說：「東施效顰，半點也沒有嫣兒的風採。」

 

我的心口一緊，呼吸都凝滯了片刻，指甲陷入血肉，加上做糕點時留下的傷，疼得格外清晰。

 

9

 

嫁給姜御寒的第五十三天，我沒能睡著，翻來覆去都是姜御寒的話。

 

沈家有二女，最出名的便是阿姐，沈嫣然。

 

與阿姐天資聰慧不同，我天資愚笨，凡事都比常人慢個半拍，幼時被人欺負了也隻敢躲在床底不出來。

 

倒是阿姐，狠狠揍了他們一頓，最後被阿爹知道了，還跪了宗祠。

 

阿姐會耐心地哄我，說我是天底下最乖巧的阿妹。

 

阿姐會給我帶府外好吃的糕點，還有漂亮的紙鳶。

 

太多了……

 

所以在阿姐逃婚時，我才會站出來說：「凝兒願意。」

 

大概是那些時日府裡的氣氛太過壓抑，阿娘整日都在落淚，阿爹愁眉苦臉，就連天生遲鈍的我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說：「凝兒已經長大了。」

 

後來，我被罰跪了三天祠堂。

 

再後來，我成了姜御寒的妻。

 

在我出神的片刻，營帳被人從外面打開，我被人從身後抱住，今日的姜御寒與往日不同，他格外溫柔，擁著我說了很多話。

 

我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動，聽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我任由淚水肆意滑過眼角，這才清楚知道下人口中的替身，究竟是什麼滋味兒。

 

「嫣兒……我心悅你。」

 

10

 

嫁給姜御寒的第五十五天，他在秋獵時失蹤了。

 

聽傳話的下人說，當時刺客來得很快，姜御寒為了護住聖上，受了很嚴重的傷，此刻下落不明，恐怕……

 

我打斷了對方的話：「凝兒去找夫君，凝兒會把夫君帶回來的。」

 

大雨滂沱下，我獨自走往深林。

 

天已經暗了下去，原本還亮著點點光的燈籠，已經被雨水熄滅，我僅能憑借點點月華照亮前端的路。

 

周圍好黑啊，時不時傳來野獸的嚎叫，這兒比幼時被人戲弄關在屋子裡還黑。

 

姜御寒會害怕嗎？我不知道，可我不忍心將他一人留在這兒。

 

我染上哭腔，「夫君！凝兒來找你了！你別怕！」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筋疲力盡地倒在樹下，再睜眼時，姜御寒出現了。

 

他完好無損地站在我面前，依舊風華絕代，全然沒有下人口中的身受重傷，命懸一線。

 

我欣喜地喚道：「夫君，凝兒好想你——」卻被他冷聲打斷。

 

他氣急敗壞地怒吼：「沈幼凝，你是蠢貨嗎？當真愚笨不堪，蠢鈍如豬！本宮從不需要你做這些事，收起你那爛好心，叫人看了真是作嘔。滾吧，別再讓本宮看見你。」

 

被樹枝刮傷我沒哭，絆倒在地數次我沒哭。

 

明明怕黑怕得要S我也沒哭，而現在，我滿是髒汙的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袍，卻被他側身給避開。

 

最後我仰頭望著他，努力克制著顫抖的聲線：「夫君，凝兒給夫君添麻煩了嗎？夫君是不是……不喜歡凝兒啊？是不是也覺得凝兒很煩？是不是……」

 

幾乎沒有猶豫，姜御寒果斷道：「是。」他徹底撕下了偽善的面具。

 

天際白光乍現，緊接著就是驚雷響起，身著黑袍的他，猶如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笑容陰暗又偏執。

 

「原本要嫁與本宮的人，從來都不是你。沈家人欠我的，就由你來償還吧。」

 

11

 

嫁給姜御寒的第六十天，我被關在地牢裡沒吃沒喝好幾天了，餓得我頭暈眼花，隻能倚靠在牆邊。

 

聽說再過幾個時辰，我就要被扔進蛇窟了。姜御寒這麼做，隻是為了逼阿姐現身。

 

「夫君……凝兒好怕……」我蜷縮在角落，身體不適到了極點。

 

大概是幻影，姜御寒竟然真就出現在我面前。

 

「夫君……」

 

姜御寒站在牢門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嫣兒在哪兒？」

 

我強撐著身子，「凝兒不知道。」

 

「你撒謊！你們沈家人都是騙子！就連你個蠢貨，也想要騙到本宮嗎？」

 

姜御寒看上去很生氣，像是炸了毛的貓。

 

明明一直說著惹人惱的話，可他的目光卻從未從我的臉上移開過，像是在試探著。

 

可我沒有力氣再去想，我努力揚起乖巧的笑，頭枕著膝蓋，一點點往下墜。

 

「凝兒……從不騙人。凝兒……也不會騙夫君。夫君，凝兒好困啊，凝兒想睡覺了。」

 

在閉眼前的最後一刻，我似乎看見了姜御寒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與無措，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僵在原地。

 

他在害怕什麼？害怕我S了之後，就再也無法威脅到阿姐了嗎？

 

12

 

嫁給姜御寒的第六十一天，我被丟進了蛇窟。

 

陰冷的觸感滑過我身體的每一寸，我努力地驅趕，卻無濟於事，隻能任由它們鑽進我的體內，撕咬血肉。

 

因為恐懼而渾身戰慄，我害怕地喚著姜御寒的名諱：「夫君，凝兒怕……凝兒好怕……」

 

這裡太黑了，比去找姜御寒的深夜還要黑，回蕩的隻有我越來越微弱的哭聲。

 

我看不清，也看不見，漸漸無法發聲，喉嚨的疼意，猶如被迫飲下刀片，湧上了源源不斷的腥甜。

 

身體上的痛意不絕，腦海裡他的身影不斷閃現。

 

他拋下我，走得決絕又果斷，緊接著就是被剝奪的光，和無盡的黑。

 

我眼睜睜看著石門被合上，任憑我如何乞求和哭喊，也換不來門外人一絲憐憫。

 

蛇窟裡沒有日月之分，我不知道過去多久。

 

在我以為快要S的時候，手背上感覺到了莫名的灼熱，是屬於光的溫度。

 

我仰頭，找不到光的方向，然而下一秒，我就聽見了熟悉的女聲。

 

「凝兒，阿姐來接你回家。」

 

13

 

嫁給姜御寒的第一百天，我回到了沈府，僅僅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大夫們都不敢動手，毒早已侵入五髒六腑，瓷白手腕上大小不一的傷口，黑到發紫。

 

阿姐求來了閉谷的神醫，血一盆盆被放掉，從最初的烏黑到了鮮紅。

 

被紗布纏緊的肌膚，緩慢生長著新肉，刺目的紅反復浸染潔白的紗布。

 

高燒從未退下，渾身都難受得厲害。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意識殘留著一個模糊的背影，是那人漸漸離我遠去。

 

他……是誰？

 

我醒來後，發現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可怕的事。

 

阿姐寬慰我：「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凝兒身子最重要。」

 

這些天阿姐日日夜夜陪在我身邊，她哭紅了雙眼，一直說：「對不起，我不該任性的。都是阿姐的錯。」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想不起來，一嘗試回想，就頭疼得厲害。

 

不過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阿姐，天這麼黑，為何不燃燈？凝兒都瞧不見阿姐了。」

 

原本還握著我手的人僵住了，「天色已晚，凝兒早些歇息，這燈就不點了。」

 

我乖巧應了下來，倒也沒有反駁，心底隱隱有了些許猜想。

 

我將話都咽了回去，不願再給阿姐添麻煩。

 

14

 

嫁給姜御寒的第一百零五天。

 

我的眼睛被紗布遮了起來，神醫說等過段日子，我就能看清。

 

現如今我也能下地走動走動，隻是沒幾步就開始輕咳，額間滲著細密的汗。

 

這些天阿姐變得格外忙碌，連陪我的時間也少了很多，倒是阿娘，三步不離地跟著我。

 

聽下人說，阿娘當時瞧見我的模樣，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醒過來眼淚就沒停過，阿姐也是。

 

我不知過去發生了什麼，讓她們這般傷心，不過我不想她們難過。

 

就在我分神的片刻，我聽見了匆匆腳步聲，緊接著我的手腕就被人SS抓住。

 

熟悉的冷香，卻讓我害怕得渾身戰慄。

 

「沈幼凝，誰允許你私自離開的？走，跟本宮回去！」

 

他拽著我就往外走，我恐懼地想要掙脫他的束縛，隻感覺身上不適感愈發沉重。

 

就在我要被帶離時，阿姐來了，她攔住了那人的去路，厲聲呵斥：「休得放肆！還不快放了凝兒！」

 

他沒說話，臉色沉得厲害。

 

我見阿姐來，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怯生生地喚了句：「阿姐，凝兒疼。」

 

那人像是觸電般松開了我的手，借此機會，我像是乳燕般飛奔進了阿姐的懷裡，隨後縮著不願出來。

 

阿姐知曉我怕了，拍著我的背安撫我的情緒，冷聲道，「凝兒現在不願再見你，難道你害得她還不夠慘嗎？」

 

那人沒說話，沉默片刻後，不甘示弱，「沈家不仁不義，本宮小懲大誡，何錯之有？」

 

「姜御寒你！！！」

 

阿姐氣得說不出話，我懵懵懂懂抬頭，姜御寒三個字太熟悉了，像是被刻在了骨子裡，連帶著渾身早已好了的傷，都在隱隱泛痛。

 

「不論如何，凝兒今天都不會跟你走！」

 

15

 

嫁給姜御寒的第一百二十天。

 

距離他上次來找我，也過去了小半月，阿姐擔心我的安危，特地選了個暗影陪在我身邊。

 

少年模樣清俊，總愛繃著個臉，明明和我年歲相仿，卻總故作老成。

 

我好奇地問出聲：「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他冷酷回應。

 

我不由得莞爾一笑，「那凝兒給你想個好名字，如何？」

 

少年似是看痴了，臉上莫名有了層緋紅，像極了幼時天際好看的晚霞，他緩緩點點頭。

 

「叫你小九兒怎麼樣？」

 

沈小九冷哼一聲：「隨你。」丟下一句話就隱在了房梁之上。

 

可接下來這些時日，隻要我一喚「小九兒」，他總會在下一秒出現在我面前。

 

「小九兒，凝兒怕黑。」

 

我太害怕了，噩夢重重，黑幕像是吃人的怪物，讓我驚醒。

 

冷汗涔涔，我攥緊了他的衣袍，「小九兒，你陪著凝兒，好不好？」

 

我不願再讓阿姐阿娘擔心，眼下唯一的寄託就是眼前人。

 

沈小九猶豫片刻後，點點頭應下來。

 

隔天清早，他風塵僕僕地來了，手裡還護著個平安符，故作鎮定，「聽說南安寺香火最為旺盛，也不知這個有沒有用，如果不喜歡，扔了便是。」

 

我接過了他掌中的平安符，莫名覺得心安不少。

 

「凝兒很喜歡。」

 

簡單一句話，將沈小九其他的話都堵了回去，肉眼可見那緋紅從脖頸一路向上，染紅了他的整張臉。

 

「小九兒，你生病了嗎？為什麼臉這麼紅？」

 

我上前想去碰碰他的額頭，卻被他輕松避開，他支支吾吾地解釋：「都怪這天太熱了。我才沒有生病！」

 

說完，沈小九頭也不回地上了樹，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努力憋笑，也沒有反駁他的話。

 

這大雪天，怎麼可能會熱呢？

 

16

 

除夕夜，迎新春。

 

原本闔家歡樂的時刻，卻被不速之客打斷，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姜御寒。

 

他手裡拿著聖旨，說著沈家通敵叛國，證據確鑿，誅九族。

 

阿娘聽完後癱軟倒地，我上前一把將她扶住，隨後惡狠狠看向姜御寒，「你騙人！阿爹才不會這樣！你是騙子！凝兒討厭你！」

 

空氣有片刻的凝滯，我才恍然發覺說錯了話。

 

姜御寒的臉色更黑了，手裡的聖旨被他捏變了形。

 

「還從未有人同本宮說過，本宮是騙子，沈家二姑娘的膽子倒不小。沈家有通天的本事，不僅將本宮當猴耍，就連聖上，你們也不放在眼裡！來人，都押下去！」

 

我見著一眾將士將阿爹阿娘壓了下去，情急之下下意識叫到沈小九：「小九兒，快保護阿爹阿娘！」

 

一道黑影閃過，還沒來得及靠近，就被姜御寒給攔住。

 

他輕松就抓住了沈小九的脖頸，就像是抓住一個小雞仔，不斷收緊，我眼睜睜看著沈小九面色漲紅，掙扎的力度也越來越小。

 

「不要！！！」我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姜御寒的腿，「不要……不要S了他，求求你，不要S他。」

 

姜御寒氣笑了，「你在替他求情？為什麼？」他的話頓了頓，隨後語氣更冷，「你喜歡他？」

 

沈小九的眼裡閃過奇異的光，「小姐……我的命不值錢……就算是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