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日，宗門命我去凡間探尋妖魔蹤跡。

再次來到凡間，朝代更替，江山已改。

尋到給天極宗報信的老道士，這才知道。

近年來有一妖物，化作美人。

以美色引誘男子，奪其精氣，剖其心肝。

殺人後又隱去蹤跡，凡間術士難以匹敵，往往還斷送了性命。

我實在沒想到，所謂妖魔，竟然就是雲舟。

我找到她時，她雖是另一副陌生的美人面，但靈魂的氣息我不會認錯。

她正將一人開膛破肚，血淋淋的心髒在她手心不住跳動。

那人屍首幹癟，形容可怖。

見是我，她大驚，愣了片刻後，瘋魔一般，撲向我：

「把我的皮還給我！把我的皮還給我！」

被我一劍拍飛。

她躺在地上，手上還死死握著那顆人心。

上下掃視我，見我修為已高出她太多，陰沉著臉，問：

「你……為何還好端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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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還沒有淪為鼎爐被關起來？

我看著她手中那顆人心，心生怒火：

「你為何虐殺凡人？」

她盯著我的臉，表情扭曲，恨恨道：

「還不是都怪你！」

轉眼，笑得分外詭異。

「說到底，這些蝼蟻的性命，都是你害的。

「地府那日，若是我得了你這張人皮，怎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你這個虛情假意的賤人！你若真心為我，不知主動把人皮換給我嗎？」

畫皮要吸取靈力以維持運轉。

我這才知道，雲舟靈氣淺薄，她的皮囊已變得松弛，衰老，加上修改容貌的顏料有毒，那人皮已變得破破爛爛。

她驚恐，又不敢離開凡間與修士爭鬥。

最終發現，吸食凡人精氣能修補皮囊之後，她一發不可收拾。

同時，又感到了修為的提升，這讓她欣喜若狂。

嘗到滋味的她，開始剖人心肝，虐殺凡人。

已然淪為邪道。

我緩緩拔劍，心中已有殺意：

「路都是自己選的，由不得你怨天尤人。

「你應該明白，處境好壞，修為高低，和畫皮並沒有關系。

「造成這一切的，是你自己！」

雲舟目光怨毒：

「你什麼意思！」

我看著她，冷笑：

「你離飛升之日遙遙無期，我也未被宗門長老囚於內室，你很失望吧。」

雲舟意識到了什麼，目露驚駭，不可置信。

「你……你也……」重生於泰山府君賜予畫皮那日。

既然如此，為何不……

她思緒混亂，呆呆看著我。

「你以為，互換畫皮，就能奪來我的人生嗎？」

我一劍劈下，怒斥：

「重活一世，你還是如此愚蠢，沒有絲毫長進。」

被我一劍砍斷手臂。

雲舟慘叫一聲，那顆被斷手握著的心髒滾落在地，沾染了塵土。

府君曾教導，修行之人，切不可妄殺凡人，徒惹業障。

她一點兒也沒聽進去。

知道打不過我，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撿起斷手，開始倉皇逃竄。

她學了很多隱秘行蹤的法門，躲進了人群之中，像消失了一般。

我返回原地，看到那具悽慘的屍體與那顆髒兮兮的心，嘆息一聲，交還給那戶姓王的人家。

死者王生，家境頗為殷實，他夫人姓陳，看到丈夫屍體後，嚇得暈了過去，醒來後以淚洗面，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原是王生貪圖雲舟美色，將其引入內宅，夜夜廝混，家裡的錢財流水似的花給她。

一日傍晚，王生正要去雲舟屋裡，透過窗戶，卻未見美人。

隻見一張美麗的人皮攤在桌上，筆墨懸空，無風自動，在人皮臉上勾勾畫畫。

定睛一看，那人臉和雲舟一模一樣。

王生嚇得半死，連夜尋訪高僧法師，要收了這妖怪。

想必被雲舟發覺了，最終沒了性命。

陳夫人哭成淚人。

我道：「他為夫不忠，不值得你為他如此傷心。」

她又嘆息，說死了男人，她就沒了天。

我扶額，說：

「你家那麼多田莊商鋪，用不完的錢，沒了丈夫這些不還是你的？

「你當自己的天，如何不好？」

她止住眼淚，若有所思。

10

寒來暑往，我終於感覺雷劫將至。

尋了一山頭，調整氣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天上烏雲翻湧時，我感到有魔氣由遠及近。

是一團血雲。

血雲裡有無數的冤魂，號叫哭泣張牙舞爪。

直直衝向我。

定睛一看，竟是雲舟。

多年不見，她眼珠全然漆黑。

臉蒼白如紙，殷紅的嘴唇像喝了血一樣鮮豔。

和那些沾染無數人命的魔頭沒有任何區別。

我平靜地看著她：

「你來送死嗎？」

雲層似是應和我，炸了幾聲悶雷。

雲舟發出了尖厲的笑聲，她說：

「誰送死還不一定呢！

「我能毀你雷劫一次，就能毀你第二次！」

她操縱著血雲，直衝雲霄。

裡面無數的靈魂炸開，血腥味衝擊著雲層。

雷劫果被激怒，閃電翻湧更甚。

她要讓我重蹈覆轍。

第一道雷霆降下，帶著毀天滅地之威，山頭草木蕩然無存。

她撐著避雷的法器，躲得遠遠的。

看到我發絲都沒動一下，表情凝固。

她發現，自己的氣息被我鎖定了。

她身上沾染了我的靈力，雷霆視我二人為一體。

我玩味地看著她，說：

「既然你這麼喜歡引動雷霆，那也來嘗嘗被劈的滋味吧！」

話音剛落，第二道雷狠狠落下。

雷霆蕩惡除妖邪，本就是她的克星。

隻這一道雷霆，就讓她的畫皮有了破損。

「不！

「不可能！」

她捂著臉，慘叫著逃竄，想放出厲鬼對付我，可厲鬼一出現就在雷霆之下四處躲藏。

接下來是第三道。

第四道。

……

雲舟慘叫聲逐漸減弱，畫皮千瘡百孔，滿目焦黑，終於沒了聲息。

前世這個時候，我身上重傷未愈，畫皮也並未修補好，應付雷霆本就勉強。

雲舟趁長老閉關，逃了出來，見我即將渡劫，恨我吸走了她的氣運，導致她的境遇如此悽慘，拼著自爆也要毀了我。

如今，雲舟分擔了一半的劫雷，我壓力大減，身上的畫皮隻是略有破損。

靈魂被錘煉得更為凝實。

雷霆漸漸弱了，最終散去。

我感覺四肢百骸充斥著力量，隨手一指便能翻山倒海。

靈氣反哺，毀了的山頭又滿目翠綠。

開天門，啟地府，溝通陰陽，皆在一念之間。

因與我氣息相連，雲舟雖悽慘，卻撿了一條命。

我抓著她的殘魂，準備先回地府，拜見泰山府君。

11

地府沒有人間的時日, 終年漆黑。

幽藍鬼火燃燒得悽厲，鬼差麻木押著各界的靈魂送往奈何橋。

見到我, 皆尊我為鬼仙。

我褪下了畫皮，以本來的面目，拜見了泰山府君。

他高坐大殿之上，與往常並無區別, 仿佛百年隻是彈指一瞬。

他很是贊許：

「我座下弟子, 終於出息一個了。」

語畢，看向雲舟，聲音聽不出喜怒，說：

「你可知罪？」

她的畫皮已經毀去, 恢復了靈魂本真。

雲舟灰頭土臉，看著府君目露恐懼, 竟還攀咬我：

「府君……是、是雲鏡，處處搶我機緣……弟子隻是鬼迷心竅！

「求府君再給弟子一個機會吧！」

想不到，她竟然還敢撒謊。

府君冷哼一聲, 周遭陰風陣陣, 甚是恐怖。

「你以為，我沒有給你機會嗎？」

我驚訝, 這是什麼意思？

「畫皮, 你選了兩次，第一次, 執著於紅顏枯骨, 第二次，執著於他人機緣, 從來不反省自身。

「那隻是一張遮蔽靈魂的法器, 你卻將之看得如此之重。

「你終究是沒悟透……」

原來！

能夠重活一世, 竟然是府君的手筆！

我心中駭然。

雲舟癱坐在地上，分外震驚。

再看看我自己，也還是在地府時的打扮，修為也倒退回百年前。

「-美」但她愚蠢, 隻執著於皮相，忽略了修行的本質。

「殘害凡人，業障滔天, 你去地獄裡好好反省吧！」

就這麼讓她神形俱滅，反而便宜了她。

旁邊鬼差聽令, 一左一右把她的靈魂叉起來, 準備丟到地獄的油鍋裡去。

後面種種酷刑折磨，有她受的。

雲舟撕心裂肺尖叫：「你殺了我吧, 殺了我吧！」

府君隻看了她一眼, 雲舟就失去了聲音。

他又言：

「等償還完罪孽，你要重入輪回。

「成為你最看不上眼的凡人，受生老病死之苦。

「不得再踏入修煉之途。」

雲舟臉色慘白地被鬼差叉走了。

我拜別府君, 準備離去。

12

成為鬼仙, 我有機會重塑肉身。

看著那張美麗的，陪了我許多年的畫皮，我將之放好，珍藏了起來。

我靈魂本真的樣子, 就很好。

美亦是我，醜亦是我。

美亦不是我，醜亦不是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