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跟女兒借五百元，女兒轉賬後加了一句：【好借好還。嘻嘻。】

我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

我坐車連夜趕到女兒的城市。

在我給她買的房子裡，她和老公一家其樂融融，卻冷著臉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把存拆遷款的卡放回包裡，淡淡地說：「來看看你。」

1

最近我錢緊，我手裡的錢都給女兒買房子付首付了，所以遇到點事就捉襟見肘。

現在要補物業費，還差五百元，不得已我給女兒小潔發了條消息。

【我兩個月沒工作了，實在是沒辦法，你借我五百元吧。】

發出去以後，我就覺得臉漲紅了。

第一次跟女兒開口借錢，我這個當媽的不合格。還好家裡要拆遷，連院子帶破房子，能拿到三百多萬。

我想給女兒個驚喜，所以沒有提這件事，想都辦好再告訴她，結果辦理手續補交各種費用就把我的口袋給掏空了。

女兒三歲時，我跟前夫離異，從此帶著她艱辛度日，沒有再婚，我的錢就是她的錢，我們也不用分得那麼清。

手機一直沉默，我倒沒著急，小潔回復我消息一般都很慢，除非是她找我有事，我習慣了。

收物業費的女人瞟了我一眼，催促道：「你快點，一會午休了。」

我賠笑點頭，手機在手裡都焐熱了，跟小潔的聊天窗口一動不動。

Advertisement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我剛想再問一下，突然一個紅包彈出來。

是小潔給我轉了五百元。

我剛點完收款，她的消息到了。

【好借好還！嘻嘻！】

好借好還。

看到這四個字，我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身體一晃，幾乎站不住。

「快點，你辦不辦，馬上午休了！」收費員不耐煩地催促。

我努力打起精神，把物業費補好。拿到收據，下午就能領到拆遷款了。

在收到三百七十四萬進入賬戶的消息時，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坐在小區的長椅上發呆。

「小潔媽，這下你可是苦盡甘來了，搬去跟小潔享福吧。」

老鄰居笑著跟我說，我隻能苦笑著應一下。

享福，好像跟我關系不大了。

什麼是福？之前我覺得能把女兒養大，讓她找到歸宿，安家，就是我的福。

可是現在看來，那是她的福，我的福呢？

這些年不說在養育她上花多少錢，就是她結婚時怕她受氣，我拿出全部積蓄交首付，讓她能有個屬於自己的房子，這幾十萬都花了，找她借五百元，還要好借好還？

我不敢想，如果沒有這筆拆遷款，以後等待我的命運是什麼。

想到這裡，我突然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馬上買票去了小潔的城市。

小潔大學畢業後找了一個本地人，男方也是獨生子，沒準備婚房，要跟父母一起生活。

小潔天天跟我講，怕跟公婆一起生活會受氣，說得我心煩意亂，最後拿出全部家當給她付了首付。

她結婚時我來看過，所以找過來時雖然是晚上，還是記得清楚。

走到小潔家門口，我突然又膽怯了。

鼓了半天的勁兒，才按響門鈴。

門開了，是女婿程大發，他看到我時驚了一下，沒叫媽，慌亂地逃回去，把小潔拉過來。

他讓出門口的空位，正好我能看到客廳，不大的地方擺著一張桌子，在打牌。桌上的三人我都認識，是小潔和公婆。

小潔看到我也很吃驚，帶著不悅問道：「你怎麼來了？」

2

「我來看看你。」

面對女兒，我現在已經有些慌了，因為發現事情的走向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好像眼前突然抽掉一層紗，真相浮上來，可是我又不願意面對。

「親家快進來！外面冷！」大發媽熱情地迎上來，拉著我往裡走。

「親家突然過來，沒準備。沒吃飯吧？大發，小潔，你們快去做飯！」大發爸發話了，那小兩口對視一眼，鑽進廚房。

「我在車上吃過了，不用麻煩！」

他們越熱情，我心裡越不是滋味，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招待我一個客人呢。

我成了一個闖入者。

我忙打消心中的醋意，女兒能融入公婆家，是好事，我要替她開心。

小潔端了一碗雞蛋面過來，我簡單吃了一口。這時小潔公婆已經穿好衣服了，程大發也出來準備送他們回家。

我又起身跟他們客套一下，送他們出門，隻剩下母女二人了，我松了一口氣。

剛想跟小潔說幾句貼心話，她已經進房間了，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些床上用品。

「你怎麼不打招呼就過來了，搞得我好被動。」

她說著進了次臥，這套房子有兩室，他們小兩口在主臥，買房時小潔就說，次臥留給我，我過來時讓我住。

可是進門我就愣住了，房間明顯是住了人的，床上還放著衣服，床頭櫃上有水杯煙缸，空氣裡也有一股煙味。

「你公婆搬進來住了？」我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

「有時過來住。我公婆人很好的，每次來都幫我打掃衛生，還給我買好吃的。」小潔馬上解釋道。

「挺好的。」我一時不知說什麼了，心裡五味雜陳。

「我現在打算備孕了。」小潔遲疑一下說。

「太好了，要生就趁年輕，身體恢復得快。我現在身體也還行，過來照顧你，把孩子帶到上學……」

我滿心歡喜，感覺生活一下就有盼頭了，正說得來勁，被小潔打斷了。

「媽，我打算讓公婆過來帶孩子。我婆婆是小學老師，在教育上很有經驗，你看大發被她教育得多好啊。」

小潔的話，讓我頓時心涼了半截，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把你教育得不好嗎？」

「也不是啦。你開個小飯店，一天忙得人都見不到，感覺也沒怎麼教育我。」

小潔嘟囔著說，語氣中明顯有抱怨。

是啊，我開個小飯店，連廚師都舍不得僱，我一個弱質女流八十多斤的體重，在灶上顛幾十斤的大勺，夏天熱得要中暑，衣服都湿透了。

我盡可能地賺錢，給女兒最好的生活，她同學能去遊學，她也能去。報興趣班，一年兩萬，我眼都不眨。

那都是我的小飯店一勺一勺顛出來的，可是她說，我沒怎麼教育她。

我坐在床尾，看女兒床單鋪過來，都沒有讓開，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不是我沒眼力見兒，隻是我用光了全身的力氣，站不起來了。

「真煩！你自己鋪吧。」小潔見我不動，有些生氣，把床單扯到一起扔到我面前，又問了我一句：「你哪天走？」

「明天早上。」

我還有什麼說的？

我這失敗的人生啊。

3

這一夜我輾轉無眠，半夜去衛生間，躡手躡腳路過小走廊，突然被相片牆吸引。

上面很多是女兒女婿的合影，看得出來她很幸福。還有一些和公婆的合影，唯獨沒有我的身影。

正當我失望地想轉身離開時，一張相片突然刺痛了我的雙眼。

這是四人合影，裡面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正是我的前夫，小潔的生父。

我們離婚時小潔還小，他和三姐很快組成家庭，從來沒給過生活費，隻是兩三年詐屍一次，給小潔一點關懷。

這相片明顯是小潔婚後拍的，我想起來了，前夫也在這個城市安家。

突然，一件往事浮現腦中。

小潔上中學時還是有些叛逆的，有次家長會，我匆匆趕到校門口就被她攔下來。

「你也不換件衣服洗個澡，你這身上一股油煙味！同學們都嘲笑我，說我媽是個臭顛勺的！」她一邊咆哮，一邊哭訴。

當時我還努力解釋，心裡滿是愧疚，現在回旋鏢扎過來，我才明白，原來在她的眼中，我從來都是臭顛勺的，上不了臺面，更沒有資格參與她的人生。

就像現在，那張合影中有當初破壞我婚姻的三姐的位置，而我都不配出現。

她從來就沒看得起我。

她也從來沒想過，她能活得體面，是我這不體面的人託舉上去的。

我是時候離開了。

我沒打招呼就提前離開了，坐上火車，收到小潔的信息。

剛看到她發消息過來，我心頭一喜，女兒還是惦記我的。

可是等我戴上花鏡一字一句讀完，才知道這不是什麼關心，這是女兒在跟我做切割，在她那裡，我已經要從她的生命中謝幕了。

她說：「媽，你教過我，做人要現實。你現在餐館不開了，沒有醫保，沒有養老保險，沒有固定收入，跟我們住在一起，對我們一點幫襯都沒有，隻能帶一下孩子。但我公婆不同，他們都有養老金，能幫我們帶孩子，還能幫我們還貸款。我覺得你現在趁著身體還好，找工作存些養老錢，不然以後我都不知道你能怎麼辦，你怎麼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淚打湿了眼鏡，可還是想再看一遍。

我不敢相信，這是我辛苦養大的女兒說的話。我沒指望她給我養老，也沒指望從她身上要回報。

但是她這樣親口來拋棄我，還是讓我接受不了。

一路奔波，加上受了打擊，在火車上我就很不舒服，撐到下出租車，我已經步履艱難。

「小潔媽！你怎麼了？」

王嫂衝過來一把扶住我。

我軟軟地倒在她的懷裡，這是我三十年的老鄰居，見到親人了。

我開小餐館，她在旁邊開燒餅店，一直相互照應。

王嫂讓兒子把我送進醫院，給我辦了住院。

我醒過來時，她守在病床邊。

「你這是幹什麼，馬上要過上好日子了，怎麼還病了。你可把我嚇死了。」她抹著眼淚說。

還好，我隻是急火攻心，血壓高了，醫生說讓我好好休養就問題不大。

我沒跟王嫂說實話，我這人好強了大半輩子，自尊心還是挺強的。

王嫂家情況比我好不多少，王哥早年摔傷了腿，行動不便不能工作。她家兩個兒子，老大學習好，一路讀下去，從初中就住校了。

老二不喜歡讀書，放學就幫著爸媽打燒餅，算賬打包手腳麻利，嘴還甜，顧客都叫他小老板。

那時王嬸就說我，你要讓小潔幫你幹活，讓她體會你的不容易。

我嘴上應承，心裡可不這麼想，孩子還是學習重要。

可是現在看來，我吃了一個啞巴虧，王嫂是人生大贏家。

老大學有所成，一直照顧家人，老二雖然沒考上大學，可是專心做燒餅店，現在市裡就開了四家連鎖，每一個店都爆火。

王哥和王嫂早就已經可以退休享福了，隻是闲不住，每天四個店巡視一圈。老二怕他們坐公交太累，給他們配了個專車，還僱了一個司機。

反觀我自己，拿出積蓄給女兒付首付，最後住一夜都讓她嫌棄。

這次我是寒了心了，要好好為自己打算。

在醫院養了五天，我已經康復了，決定出院。

可是沒想到這邊剛收拾好東西，女兒女婿就風風火火闖進來。

「媽！你不舒服就多住幾天，別急著出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