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以前,冰島是丹麥的一部分,後來戰爭爆發,丹麥被納粹佔領,和冰島的聯系就此被切斷。1944年,戰爭結束後,冰島從丹麥獨立出來,雷克雅未克也被定位首都。”
……
他講些有的沒的,宋詩意在這一刻忽然感受到了來自學霸的蔑視。
明明以往她都能以師姐自居,此刻儼然一名一無所知的小學生,聽著程老師講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偏偏他講的還挺有趣,她就是插不上話,也聽得津津有味。
最後隻能哀聲嘆息:“書讀得多就是不一樣。”
程亦川嘴角一勾,低聲說了句:“還好,中和一下,基因也不會太差。”
司機正在過馬路,按了按喇叭。
宋詩意於是沒聽清他的話,隻察覺到他小聲說了句什麼,下意識問:“你說什麼?”
程亦川抬頭看她,似笑非笑:“我說謝謝誇獎。”
*
最後,車停在了一片草坪之外,草坪上是一動白色平房,一層樓高,有些陳舊復古,卻又優雅地獨立在綠地之上。
“這是我爸朋友的房子,有二十年歷史了,去年他女兒考上麻省,全家跟著跑美國定居順便遊玩去了,房子就空了出來。”
程亦川把行李拿了出來,拒絕了宋詩意拎走一隻的要求,自顧自拎著往屋裡走。
“所以我們就這麼住進去,沒問題嗎?”
“沒問題。他還欠了我爸一幅照片的錢,有次影展順走的,說是要買下來,結果付了個定金就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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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昧問一句,你爸一張照片多少錢?”
“那張是在巴黎拍的賽馬圖,折合人民幣——”程亦川算了算,咧嘴笑,“大概二三十萬吧。”
宋詩意腳步一停,邁不動腿了。
“多少萬?”
“二三十萬。”
“你是不是多說了一個字?”
“十?”
“……萬。”
程亦川樂了。
宋詩意震驚了。
可更震驚的是,下一刻,有人從窗戶裡面看見了草坪上的他們,很快小跑到玄關處,推門笑容燦爛地招起手來。
“小川,快快快,趕緊過來,快讓媽媽好好看看你!”
宋詩意雙目圓睜,嘴唇大開,看看面色如常的程亦川,又看看在洋房門口像個招財貓一般歡快揮手的女人。
“這位是——???”她不可置信地問。
程亦川側頭對上她的目光,肯定地點了點頭:“我媽。”
“你沒告訴我你媽也在啊?!”
“不止我媽——”
程亦川話音未落,門口多出一個穿白襯衣的男人來,儼然中年版的程亦川,矜持地笑了,衝草坪上的人說:“小川,還不快把朋友帶進來?”
宋詩意心跳一滯。
怎麼莫名其妙就見父母了……?
卻見程亦川好整以暇拎著行李往屋裡走,頭也不回地安慰她:“沒關系,遲早的事。反正你也不醜。”
這跟她醜不醜有什麼關系?
宋詩意猜不透程亦川心裡那句“醜媳婦遲早見公婆”,隻能局促地走上前去,這下後悔死自己為什麼沒強行從程亦川那搶走一隻行李箱了,讓人父母看見自己奴役他們兒子,她倒是兩手空空,程亦川卻一手一隻二十斤重的行李箱……
她以光速理了理頭發,強顏歡笑地走上前去,說:“你們好,我是程亦川的師姐,我叫宋詩意——”
她遲疑著,該如何稱呼?
程亦川的父母看上去年紀並不大,不知是保養得體,還是本來就年輕,比鍾淑儀看起來要小十來歲,似乎也就四十出頭。
對於奔三的宋詩意來說,叫他們叔叔阿姨,似乎太顯老,叫一聲大哥大姐,又好像哪裡不對……
她偷偷湊過去問程亦川:“叫叔叔阿姨是不是太奇怪了點?”
程亦川眼珠子一瞪,不可置信:“怎麼,你還想和我爸媽稱兄道弟?”
那不是亂了輩分嗎!!!
他的便宜是這麼好佔的嗎?
宋詩意隻能強行忽略這對父母的年輕,叫了聲叔叔阿姨好。
沒想到更令人“驚喜”的是,進屋沒幾分鍾,門鈴又響了。
這一次,剛剛寒暄過後的莫雪芙蹭的一下跳了起來,笑容滿面朝門邊走,邊走邊說:“肯定是Gilbert到了。”
“誰?”宋詩意一驚。
程亦川微微一笑,給她一個“鎮定點”的眼神,翹起了二郎腿:“我讓我爸媽替你鎮鎮場子,先請Gilbert來吃頓飯。”
雖說醫者父母心,但能替她多增加一點籌碼,沒理由不增加。
程亦川煞費苦心,甚至叫來父母作陪,一方面是長時間未和父母見面,另一方面卻是為了蹭一蹭父母的光,給宋詩意這個來自遠方的病人增加一點分量。
他希望Gilbert把她當做最重要的患者,盡全力幫她恢復。為此,他不僅請程翰親自上門求助於Gilbert,還多方打聽醫生的喜好,從喜歡的球隊,到業餘時間的興趣愛好。聽說Gilbert偶爾會去打高爾夫,他還特意帶了一身打高爾夫的行頭來,打算找個機會派上用場。
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天意佔三分,醫生佔七分,那麼那七分他一分也不會少,一定替她全部爭取到。
事關她能否重頭殺來,且讓他當個蝦兵蟹將,先為她搖旗吶喊、衝戰沙場。
程亦川看著錯愕的宋詩意,給她一個“放寬心”的眼神,扭頭小聲問程翰:“爸,我讓你帶的C羅的籤名照,你帶了沒?”
程翰說:“帶了。”隨即把茶幾上的文件夾遞來,“還有皇馬全隊的籤名照,都在這裡了。”
程亦川咧嘴一笑,拿過文件袋,回頭衝宋詩意解釋:“Gilbert是皇馬的鐵杆球迷,尤其迷C羅。你把這個送他,他一準兒高興得昏厥。”
說著,他言笑晏晏,將手裡的文件夾遞了過來。
“哪來的?”
“我爸親自拍的。”
“你什麼時候想到的?”
“來之前吧。”
眾人起身去迎接Gilbert的到來,一面走,程亦川一面告訴宋詩意:“你英語不好,少說話就行,我來替你翻譯。Gilbert人很和氣,也接地氣,喜歡體育,尤其足球,對滑雪了解也挺多,尤其是競速類項目。所以你大可放心,放輕松聊聊天就好……”
復古的西式建築裡,宋詩意感受著一波又一波的驚喜,又或是一個又一個未知的驚嚇,怔怔地拿著文件袋,沒把注意力放在門外的Gilbert身上,反而抬頭看著程亦川。
他幫她太多,周道貼心,貼心到令她目眩神迷。
她想說一聲謝謝,卻發現語言的力量從未如此薄弱,蒼白而無力,不足以言明她心裡的千萬分之一。
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那個問題又一次浮現心頭。可眼前的少年卻隻是笑著,燦爛得像是飛機的窗下那無邊夜色裡一地璀璨群星。
宋詩意下意識握著文件袋,忘記了門外的Gilbert,也忘記了他父母的存在。
她隻是呼吸急促地看著他,腦子裡浮現出他未曾解釋過的那首詩。
To the Evening Star,致黃昏的星。
他呢喃的幾句詩裡,她能聽懂的不多,隻敏感地捕捉到Angel of the evening而已。而此刻,於她而言,Angel分明隻有一人。
不論是清晨的,在首都國際機場騷氣十足走來的,還是午後的,在沙發上與她無意中依偎而眠的,還是黃昏的,在飛機上與她共賞那海底群星的。
她這一生貧瘠又波瀾四起,不曾見過詩和遠方,未曾在闲暇時仰望星星月亮。在這短暫又倉促的二十五年光陰裡,她一共就隻見過一個angel。
他叫程亦川。
第61章 第六十一個吻
一頓飯吃得很融洽。
Gilbert今年快五十歲了,是個和氣愛笑的人。白人往往比亞洲人更顯老,他頭發花白,鼻梁上架了副銀框眼鏡,這樣也遮不住額頭眼角的皺紋,但禁不住心態年輕,一頓飯的功夫,他至少哈哈大笑了上十次。
而程亦川的父母更是充分發揮了藝術家的氣質,說話做事都幹脆利落,話題更是天馬行空地變換著,毫無套路可言。
程亦川先前就告知過父母,宋詩意的英語不太好,所以夫妻倆找了許多Gilbert感興趣的話題,見縫插針地問一問宋詩意的看法,而程亦川則負責替她翻譯。這樣誰也冷落不了,Gilbert也能談盡興。
隻是出人意料的是,宋詩意並沒有因為英語不好就插不上話來,她表現得很從容,甚至可以說是不由自主令人喜歡。
話題難免會提及宋詩意的傷情,她倒是很淡定地說了當年的如何受傷的。
“I was in hurry then. I could not make any progress for a long time,so I chose to speed up in spite of my couch’s warning.”
她說的是英語,用詞簡單,句式也很簡單,但再清楚不過說明了自己的失誤。她那時候已經停滯不前很久了,因為心急,所以不顧教練的反對擅自加速,最後在賽道摔倒受傷。
程亦川適時地告知Gilbert:“She lost her mind at that time,because her father had just passed away for cancer.”
Gilbert收起了笑意,藍眼睛裡有柔和的光芒,白胡子瓮動了一下,然後溫柔地拍拍宋詩意的手。
他說:“My mother also died of cancer.”
他的母親也因癌症去世。宋詩意一頓。
這一句並不需要翻譯,程亦川也沒有說什麼,隻看著宋詩意。
程翰夫婦把時間留給了她和醫生,安靜地吃著沙拉,沒有插話。
屋外是昏黃夜色,屋內是爐火融融。宋詩意對上Gilbert漂亮的藍眼睛,驀地彎起嘴角,說:“I guess we can not do anything else,but carry on the love of the dead and live a better live,can we?”
她用不那麼漂亮的發音輕聲說:我猜我們什麼也做不了,也隻能帶著已故之人的愛,努力過好剩下的人生,不是嗎?
Gilbert哈哈大笑起來,朝她眨眨眼,說:“You are perfectly right.”
後來提及她的康復訓練,Gilbert詢問她之前在香港是怎麼恢復的,然後簡要地談了談自己的想法。
這頓飯很快接近尾聲,莫雪芙的手藝得到了Gilbert的盛贊。他說他尤其喜歡那道三文魚沙拉和程翰從法國帶來的葡萄酒。
拿起餐巾擦了擦嘴,Gilbert抖著白胡子看向宋詩意:“Girl,I’m truly sorry to hear what happened to you. But I really hope you can be who you are when you get back from Iceland.”
“Me too.”
“So,do you have confidence in yourself?”
宋詩意也笑著朝他眨眨眼:“I have confidence in you.”
說完,她還有些遲疑地側頭去看程亦川:“到底是in還是on?”
她的回答令Gilbert大笑不已,Gilbert舉起酒杯,說no matter in or on,we should just che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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