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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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死了三天了,但我沒錢買棺材,幸好是冬天,屍體不容易發臭。


我準備賣了自己,就像當年的阿娘一樣。


01


我記事起,就從未見過阿娘,隻從隔壁花大嬸嘴裡知道,她為了給阿爹治病,賣了自身給人牙子,不知道被帶去哪了。


可惜最後,爹爹還是病死了。


爹爹死的時候瘦的就剩副骨頭,嘴裡還在念著:「桃兒,桃兒」。


我知道那是阿娘的名字。


家裡早就沒錢了,該借的也都借遍了,連副棺材都置辦不起。


我準備跟娘親一樣,賣了自己。


我找了村裡的王嬸,可她瞅了我半天,搖搖頭,還是讓我走了。


大概是嫌我賣不上價錢吧。


唉,我可真是沒用。


等我到家,花大嬸隔著很遠就在喊我:「哎呦,蜜兒,你去哪了,快點,你家來貴人了」


我被她拉著往家跑。


第一眼,便看到院外立於梅樹下的矜貴男子。


他可真好看,比集市上唱大戲扮演的書生還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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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般矜貴的人來我家幹嘛?


我局促的站在院子裡,一位穿金戴銀的嬤嬤看著我,地上的雞屎我沒來得及打掃,她一點也不嫌棄,還用那麼好的帕子給我擦跑出來的汗。


我很不好意思。


「你叫沈蜜是吧」她親切的問我。


我點點頭。


「可憐的孩子,我和你娘同在候府伺候,是好姐妹,你可以叫我劉嬤嬤,你娘她……」


原來我的娘親竟比爹爹死的還要早。


「你娘照顧過世子,這次我們也是碰巧路過這,才想起來這是你娘的故鄉。這是六十兩,十兩是我給你的,另外五十兩是世子賞賜的,你收著,好好養活自己,有能力的話,去京都拜拜你娘」劉嬤嬤將一袋子銀錢放到我手裡。


六十兩!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多,多謝嬤嬤」現在這情況,我根本無法拒絕。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我們家世子爺吧」


我被領到院外,那位世子爺正拿著梅花枝看著,手指白白嫩嫩的,竟比梅花還好看。


「快磕頭啊」劉嬤嬤小聲提醒著。


我趕緊跪下,畢恭畢敬的磕了頭:「謝謝世子」


頭也不敢抬。


世子隻是淡淡的說了聲:「不必」。


那聲音我形容不出來,隻覺得說不出的好聽。


梅花枝落到地上,花瓣散了一地,世子似乎回到了那輛豪華的馬車上。


「嬤嬤,出發吧」


「是」劉嬤嬤扶起我,跟我簡單告別後,一群人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迅速離開了。


我捏著手中的六十兩,隻覺得像是在做夢。


02


拿著世子和劉嬤嬤給的六十兩,花二十兩在鎮上買了個帶後院的商鋪,聘了花大嬸與我一起賣豆腐,日子久了,生意也算是不錯。


許是吃的好了,我的模樣漸漸長開,竟也有好幾個媒婆上門,要與我介紹人家,我並不想成婚,便以年歲小為由通通拒了。


想著攢夠了錢,再等一兩年,便去立個女戶。


花大嬸邊磨豆子邊數落我,覺得我不該拒絕,好歹也應該去看看,萬一遇上個好的呢?不過我左耳進右耳出,已是習慣了。


收到京都給我的信件,我是詫異的。


我不認字,信是找街角的老先生念的,拗口難懂,老先生翻譯了下,大致意思就是什麼衛國候府有難,希望我能出手相助,落款是劉四娘。


我也是懵了,衛國候府?劉四娘?應該就是當年的劉嬤嬤吧。


可,找我有什麼用,我一個丫頭片子能幹嘛?


想了想,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去一趟,阿爹說過的,做人要懂得報恩。


畢竟,如果沒有那六十兩,阿爹入不了土,我也不能活下來。


把身上所有的銀錢算了一下,留下給花大嬸做生意的錢,其餘的兌換成銀票縫在破舊中衣裡,交代一些事情後,我便跟著鏢局出發北上。


水路加上馬車,整整二十來天,在我吐的不行時,京都終於到了。


不愧是京都,比我住的小鎮要繁華很多,不過我沒心思關注那些,找了個便宜的客棧住下,我開始打打聽信裡所說的候府。


找到街口一個賣菜的大嬸,花了 20 文,知道了信中衛國侯的消息。


衛國侯,今上五皇子的外租,因支持五皇子謀反篡位,前幾日府上 30 餘人皆被今上處死,五皇子監禁終身,念在衛國侯祖上有恩於朝廷,今上開恩留下了兩位公子。


不會吧?人死了?那劉嬤嬤呢?


我又花了點錢,打聽到除了衛國ŧŭ̀⁰侯夫婦屍首在義莊以外,其餘人都丟到了亂葬崗。


晌午,我拉著借來的板車拖著口薄棺材,按照過路村民的指示,來到了亂葬崗,遠遠的便聽到前方密林裡似有似無嗚咽的哭聲。


劉嬤嬤對我有恩,我不能讓她暴屍荒野,可我也不敢讓別人幫忙,怕給自己惹出什麼亂子。


天子腳下,隨便一個人都能踩死我。


亂葬崗附近人跡罕至,荒涼無比,我自小對這塊膽子大,為了給阿爹治病,還瞞著他,撈過幾次屍,因此走的倒是一點都不怵。


嗚咽的哭聲斷斷續續,我有點好奇,便沿著傳來的聲音,撥開那些糾纏在一起的樹枝藤條,想看看到底是誰。


路很難走,間或還能看見或者踩到一些年代久遠的屍骨。


剝開雜亂的樹枝,視野開闊處,屍山伴隨著惡臭,一個小小的人兒正奮力的拖著一具扭曲變形的成人屍骸,屍骸脖頸處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小人兒咬緊牙根想要往前走,卻因為沒力氣,走一步甚至得跌兩步,破爛衣服露出的部位甚至已經磨爛出了血。


我不敢想象一個小孩兒是怎麼克服著恐懼在這裡搬運著屍骸。


抬頭看向不遠處,有一個挖好的淺坑,旁邊已經有好幾座新起的墳包。


「朝兒…不怕,朝兒是…衛國侯府的男子漢…嗚……」小孩兒又一次跌倒。


咦,他剛剛說的是衛國侯?


03


小人兒對我的出現很是詫異,他害怕的爬起來就想逃跑,被我一把抓住。


「放開我」他抗拒著,大喊大叫。


見狀,未免傷害到他,我隻好放開他,並向他解釋:「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隻是聽到你說你是衛國侯府的人…」


他還是一臉的懷疑,我隻好把我的來歷和情況一一向他說明。


他安靜下來,倒沒有再次大喊大叫,擦去臉上的灰塵眼淚,他認真看著我:「你真是劉嬤嬤喊來的?」


我點點頭:「我想我應該是。」


小人兒面無表情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具屍體:「嬤嬤在那」


繞回原地,將板車沿著大路拉過來,薄棺有點重,我龇牙咧嘴拖著往前走。


小人兒看了我幾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上前幫了我的忙。


我猜,這個小孩可能就是賣菜大嬸口裡所說的衛國侯府活著的二位公子之一吧。


屍體早已腐爛,雙眼充血,似乎死不瞑目,天氣炎熱,整個亂葬崗一股腐爛味,倒是成了蒼蠅的好去處。


我隻有一副棺材,隻能幫劉嬤嬤一人。


接著,我和他一起開始挖坑,埋葬其他人。


小人兒似乎沒想到我會繼續幫忙,半晌輕聲吐出兩個字「多謝」,若不是我耳尖,怕是聽不到。


即使有了我的幫忙,挖坑埋人也是忙到了傍晚,我一身臭汗,累的氣喘籲籲。


數了數,十三個墳包,我不解,賣菜大嬸不是說有三十幾人?


小人兒解釋道,還有一些是家裡還有親人在的,早已將屍首運回家埋葬,剩下的這些都是無親無故的孤家寡人。


這些人都是家生子,對他都非常好,他不能讓他們做孤魂野鬼。


我問他,知不知道我阿娘的墓在哪,他告訴我,阿娘當年似乎是在別院裡病死的,也就被葬在別院附近的山上。


隻是現在,那個別院不屬於衛國候府了。


無奈,看來,這次是祭拜不了阿娘了。


我在劉嬤嬤墳前跪下,將帶來的紙錢元寶點燃,小人兒默不作聲跪在了我的身後。


天色漸暗,紙錢也燒完了,我深深磕了三個響頭,劉嬤嬤,一路走好。


稍微收拾了一下,我起身準備離開,可看著身邊站著的小人兒有些不忍:「你…準備去哪?」


小人兒見我問他,抬起淚眼彎彎的眼眸,撲通一聲朝我跪下,哀求道:「姐姐,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哥哥快……死了,求求你了」


悲涼的哭聲響徹樹林。


哥哥?是那個世子嗎?


我嘆口氣,抱住他不停磕頭而顫抖的身子,用手指抹去他的淚痕:「別哭」


04


天色已暗,我打著火把,名叫韓慕朝的小人兒帶著我在巷子裡左繞又拐,終於,來到了一個衰敗的破廟前,門窗皆已損壞,瞧著像是張著大口的怪物。


小人兒腳步不停,飛快的跑進去,我急忙跟在後面。


環顧四周,破廟的最右邊地上,似乎躺著個人。


「哥哥,朝兒回來了」小人兒飛撲過去。


我將火把固定住,輕步走上前。


一股子難以言說的氣味充斥了鼻腔。


火光照耀下,我根本無法將眼前妝若乞丐的男子與幾次出現在我夢境裡的男子相聯系。


躺著的那人眼窩臉頰深深凹陷,瘦脫了相,頭發長時間未打理,結成了一團,破爛的血色中衣上顯現一道道鞭痕,傷口早已結了痂,而他的雙腿膝蓋處竟腫了碗口大小的包。


更可怕的是他的雙手,此刻不自然的外翻著,隻有左手稍微好一點,但也同樣紅腫,我心裡驚顫,這似乎是被人活生生斷了手腳。


「哥哥,你快醒醒,有姐姐來救我們了」小人兒叫了好幾遍,甚至搖了搖哥哥的身子,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不好,他發燒了」


小人兒被突發的情況嚇的不知所措,猛撲在哥哥身上大聲哭喊:「哥哥,你不要死,不要丟ŧűₒ下朝兒一個人」


我心想,燒成這樣得趕緊找大夫。


找到一個破瓦罐,去院裡的井裡打了水,找了塊破布當做汗巾,先將世子的身上汙垢清理了一下。


沒辦法,某些味道特別難聞,我也怕他燒的太狠,先用水給他降降溫。


沒有多餘的衣物,隻好將原先的衣服洗了下再穿上。


虧的從小活做的多,此刻病重的柿子我才能背的動,不過,他還是太高了,一雙大長腿險些拖拉在地上。


「不許哭,拿著火把,去最近的醫館」


小人兒抽噎著,可也知道救哥哥命要緊,高舉著火把在前面帶路。


接連敲開好幾家醫館的門,可對方一看到世子身上帶著鞭痕的血衣,沒聽我們說完,就關上了門。


背上的溫度越來越高,呼吸卻越來越弱,我急得頭頂都快冒汗。


整個人也因為長時間奔跑熱的不行,我大口喘著氣,手臂酸痛發抖,漸漸沒了力氣,好幾次世子都差點滑下來,隻能咬牙堅持著,小人兒見狀,一隻手舉著火把,一隻手在後面用力託著。


「爹…娘…」耳邊傳來氣若遊絲的聲音。


在我們絕望時,終於有一家偏僻的醫館打開了大門,我高興的都快哭出來。


坐診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大夫,他看到柿子的慘狀,皺了皺眉,但還是放我們進來了。


我和小人兒連連感謝,老大夫隻是摸了摸胡子,笑著說了句:「醫者仁心,這是老夫該做的」


老大夫一點都嫌棄世子髒亂,吩咐我們小心的將人放置在塌上,褥子立刻被染的烏漆麻黑,我很不好意思,連連表示會賠個新的,老大夫擺擺手,說洗洗還可以用。


我很感激,感慨總算是遇到個好人。


看著老大夫搭脈時皺著眉一籌莫展的表情,我和小人兒心頭均是一顫。


不會是沒救了吧。


好一會,老大夫才放開搭脈的手,回到桌旁開始寫藥方,同時吩咐我繼續用涼水敷額頭,溫水擦頸部和身子,以防高燒燒壞腦子。


忙活了一晩,又捏著鼻子灌了藥,柿子的燒終於退了。


05


燒是退了,可人還是沒醒。


沒法子,我們隻能繼續蹭在老大夫的醫館呆著。


老大夫私下告訴我,世子的傷很重,鞭傷先不說,雙腿腿骨和右手腕骨被人活生生打斷,左手經過休養,大致能稍微活動,但其餘肢體想要恢復,以他的醫術,基本辦不到,他隻能開點藥盡量不惡化。


說完嘆口氣,眼神憐憫的看著我,我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又過了一天,世子還是沒醒。


許是看我們太過可憐,老大夫在後院闲置的空房內用破木板搭了張床,我退了客棧的下等房,三人就這樣臨時蝸居在此處。


小人兒寸步不離的守在他哥哥身邊,生怕他哥哥死掉,我看著兄弟兩破破爛爛的一身,嘆口氣去布莊買了兩套粗布成衣給兩人換上。


世子之前給的五十兩還剩三十兩,除去回家的路費,等他醒了,我打算還給他,也夠他兄弟用一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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