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今你後位空懸,若是真心愛我,就該封我做皇後。」


得我低頭服軟,司長澤自然喜出望外。


我咬著唇,低聲道:「這些日子,我一直病著,皇上日日來看望,卻恪守太醫囑咐,沒有再碰過我。我畢生所求,不過嫁得一良人,如今想來,林肇並不是我的良配。」


「隻是日後,還要皇上對卿卿多加憐惜了……」


我說著,語氣中多了幾分幽怨,「若是皇上再負我,卿卿唯有死路一條。」


司長澤十分高興,他很快下了旨意,要封我為後,賜我皇後才能擁有的金鳳釵,還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封後大典,邀請文武百官前來觀禮。


這百官之中,自然也包括了丞相蕭灼。


我順從地聽著,末了,抬起眼,柔婉一笑。


司長澤便眸色加深,長臂一伸,將我攬進懷裡,一邊細細吻著我,一邊問:「朕與林肇,究竟誰更厲害些?」


「臣妾不記得了。」


我撲在他懷裡,順從地接受著一切,甚至主動逢迎,對他嘴裡那些不幹不淨的羞辱言辭置若罔聞,「皇上是天下之主,為何要同一個死人計較?」


他大笑著,低頭吻我。


我垂眸,眼神漠然。


12


封後大典前三日,那支獨屬於皇後的金鳳釵終於送到了我手上。


白日裡,司長澤和他的臣子在書房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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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御花園裡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下來,仔仔細細地打量那隻鳳釵。


許是為了好看,整支鳳釵被鍛得流光溢彩,鳳凰口中銜著長長的珍珠流蘇,另一端則銳利非常,微一用力便在指尖刺出了血珠。


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一樁舊事。


我年歲尚小時,程家有個做菜很好吃的廚子,府中的丫鬟婆子闲話時便說,他十分疼媳婦,每逢月末,便會揣著發下的月錢,去京中鋪子裡挑一樣首飾給她。


她們說起此人,語氣中皆是羨慕。


可過了不久,我去廚房尋人,走錯了路,陰差陽錯走到了那廚子的住處,見他執一柄兩指寬的藤條,將一個藍衣婦人抽得滿地打滾。


圍觀的人都說,是他媳婦弄丟了最貴的一隻銀鍍金珠花,該打。


後來……


後來,教養嬤嬤尋了過來,急匆匆將我帶走。


臨走前我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婦人臉上被抽出兩道血痕,卻隻是麻木地盯著青石地面看。


我那時候隻覺得有些同情不忍,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可如今忽然了悟。


我與她,從來都沒有不同。


我正細細端詳手中鳳釵,卻倏然察覺到一道目光。


「誰?」


我攥緊鳳釵,滿心警惕,卻見不遠處的紫薇花叢後走出一個白袍束發的姑娘,瞧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一雙眼卻又冷又銳。


她隻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不加掩飾的鋒芒就沉寂下去,換上了順從的溫良:「兒臣見過程母妃。」


我愣了愣:「你……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司錦川,是司長澤唯一的女兒。


「兒臣正是長樂,勞母妃多加記掛。」


她往前走了兩步,在距離我一尺之遙的地方停下,抬眼瞧著我,「聽聞母妃三日後便要封後,兒臣便在這裡先行賀過母妃了。」


對視片刻。


我緊繃的後背漸漸放松下來,輕聲道:「多謝公主。」


傍晚時分,司長澤再次來我宮中,問及了白日裡的事:「聽說今日卿卿遇上了長樂,可有說些體己話?」


我用勺子慢慢喝著湯:「不過闲話幾句而已,長樂是個很害羞的孩子。」


「她性子向來溫吞怯懦,半點都不像朕,倒像早逝的先皇後。」


司長澤不以為意,隨口說了兩句,忽然拿出一隻細長頸的青玉酒瓶,眸色沉沉望向我。


「卿卿今日陪朕試些新鮮花樣如何?」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封後大典當日,天不亮我便被叫起來,一層層錦衣華服加身,發髻復雜,上綴無數寶石珠花,最後才簪上了那支長長的金鳳釵。


司長澤進屋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暗色。


接著便湊到我耳邊,低聲說:「卿卿這麼美,真想將你藏起來,不許任何人看見。」


一模一樣的話。


上一個這樣說的人,如今已在黃泉之下。


可許流昭死得那樣慘烈,在眾目睽睽下被一點點凌遲。


我又怎麼能容忍罪魁禍首悄無聲息地死去。


我笑了笑,伸手挽住了他手臂。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我與司長澤並肩一步步走上高臺,目光掃過臺下的蕭灼,他仍是一副蠢蠢欲動、暗流湧動的神情,想來並未死心。


我漠然地收回目光,將要跨上最後一級臺階時,腳下忽然一個踉跄,踩住了長長的裙擺。


「啊——」


我一聲驚呼,司長澤下意識想要扶住我,卻被我整個人撲倒在高臺之上。


日光晃眼。


我拔出發間銳利的金鳳釵,借著驟然散落的長發的遮擋,如腦海中排演過千百次那樣,用力刺進司長澤脖頸。


幾乎完全刺穿,又拔出來。


滾燙的鮮血濺了滿臉,舌尖甚至嘗到了一股甜腥。


隻這一瞬。


我隻有這一瞬的機會。


我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扒著司長澤,不許他掙扎,低頭咬住那正在汩汩冒血的傷口,用牙齒拼命撕扯,仿佛叢林野獸茹毛飲血般,將血洞一點點擴大。


司長澤眼神飛速渙散,他死死盯著我,眼睛裡是刻骨的怨毒。


可因為傷的是喉嚨,他甚至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許流昭,我錯了,我說錯了。


我是程家嫡女,可我沒有父母哥哥的寵愛,沒有穿不完的錦衣華服,沒有待我始終如一的夫君,沒有得見天顏後的多加贊許。


我什麼也沒有,唯有這具身體,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


13


司長澤的氣息終於消無。


一同消散的,還有那囚禁了我太久太久的金絲牢籠。


血腥氣彌漫開來,周遭的人察覺到不對,前來查看,便如遭雷擊。


「護駕!護駕!」


禁衛軍一擁而上,將我從司長澤的屍體上拖開,我從他們眼中倒影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頭發散亂,滿臉滿口鮮血,宛如索命惡鬼。


「程氏,你竟敢弑君,莫非瘋了不成?!」


禁衛軍首領揮手下令,「殺了她!」


高高舉起的劍刃反射寒光,就要刺入我心口時,卻有一道聲音響起:「放肆,還不住手!」


司錦川自人群中走出,一步步走上高臺,鎮定自若道:「父皇已死,膝下又尚且無子,便由本宮承襲皇位,諸位可有異議?」


朝臣們面面相覷。


片刻後,有人躬身行禮:「自無不可。隻是公主若今日登基,合該處置了這弑君的逆賊。」


司錦川微微挑眉,並未立即說話,隻是泰然坐在了高臺的皇位之上。


「諸愛卿可知,程氏本是已故的將軍林肇之妻,二人青梅竹馬,恩愛非常。隻是一夜之間,林將軍戰死沙場,程氏被通緝後,則離奇入宮,成了本宮父皇認定的皇後——」


她微一停頓,「父皇一代明君,怎會做出此等殺臣奪妻之事?依本宮看,分明是被邪祟附身。」


「如今程氏除去邪祟,父皇在天之靈終得告慰,合該好好嘉獎才是。」


她三言兩句,這天大的罪名便蓋棺定論。


我想到司長澤的話。


他說司錦川溫吞怯懦,難成大器。


實在荒謬。


此後數日,我安靜待在後宮,眼看司錦川一點點放出底牌,收歸打壓了那些對她尚有異心的臣子,又處置了蕭灼,以勾結邪祟之名將他收押死牢。


最後,她來後宮見我。


「朕如今能順利即位,還要多謝程姑娘那日義舉。」


「是我該謝你,原以為殺了司長澤,我必死無疑。」


我扯了扯唇角,「隻是他畢竟是你父皇,我以為你亦會降罪於我……」


「怎麼會?」


司錦川失笑。


她走過來,在我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我自幼便不曾與他見過幾面,一直是我母後教養著我。可他忌憚我母後娘家勢大,找由頭殺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掐著我母後的脖子灌下毒酒時,我就躲在一旁的衣箱裡看著。」


「程姑娘,你同我母後很是相似,隻是比她要勇敢太多。她至死都念著司長澤那點好,不肯還手,不肯先發制人,也不肯相信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提及她母後,司錦川的嗓音漸漸低落下去,令我覺察不出,她語氣究竟是嘆惋,還是悲傷。


我轉著手中茶杯,微微垂眼:「我本也不是什麼勇敢的人。」


是有人救我。


有人教我。


有人如一陣風ŧű̂₈帶我飛過泥沼,然後就此消散在曠野。


司錦川問我:「程姑娘可有什麼心願?便是你要封個什麼爵位,我也可答應你——」


「我想出京。」


我放下茶杯,抬眼看著她,一字一句,「有人告訴我,世間萬物生而平等自由,女子不該困於宅院之間,萬裡山川,江河湖海,都值得一看。」


14


出京的前一天夜裡,我終於又夢到了許流昭。


此前無論我如何努力,她總是不入我夢。


而此刻,夢裡的她頂著一頭極短的頭發,穿著利落的奇怪衣衫,微笑地看著我,卻在望見我滿眼淚水時嘆了口氣。


「程卿卿,你怎麼又哭了?」


我哽咽著說:「……我好想你。」


「我並不是死了,而是回到了我的世界。」


她望著我,眼睛裡光芒璨璨,「想我的時候,就抬頭看看月亮吧。我們雖然不在一個世界,卻在同一輪月亮之下。」


我睜開眼。


許流昭的臉消失不見。


黑夜中唯有月光無聲落下。


第二日天際泛白,薄霧翻滾裡,漸漸有金色日光越來越盛。


我一路策馬揚鞭出京,如飛鳥撲入山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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